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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词义和词类朱德熙跟五十年代相比，我们现在对于汉语词类问题的认识要清楚多了。这种认识可以概括如下：因为词类是反映词的语法功能（即语法分布）的类，所以理所当然只能根据语法功能分类。形态丰富的语言可以根据形态分类，那是因为形态反映功能，是功能的标志。直接根据形态分类，实质上是间接根据功能分类。根据语法功能划分出来的词类（指实词）往往可以概括出一定的意义，可是倒过来根据意义却无法保证划分得出能反映语法功能的词类。在1953年至1955年的词类问题讨论中，尽管大家都承认不可能单纯根据意义划分汉语词类，可是始终没有人敢于正面提出词义应排除在划分标准之外。当时把流行于苏联语言学界的一些并无真知灼见的泛泛之谈
2、拿来当作教条。其中主要的一点就是认为词类属于“词汇语法范畴”。在“语法”前边加上“词汇”，就是为了把词义拉进来。这种看法的影响很大，一直到近年来出版的一些语法著作里，还一方面承认划分词类的主要标准是词的语法功能，一方面又强调意义是“重要的参考标准”，甚至说意义和功能应该并重，不能偏废。关于词义不能作为划分词类的标准的理由，我曾在多处阐述过，无须再重复。这里只准备补充两个例子。举这两个例子的意思是想说明：如果不考虑词的语法功能，只从对词义的模模糊糊的感觉出发划分词类，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一）简明汉英词典是目前仅有的几部注词类的词典之一。此书“惦”字条把“惦”字注为动词：【惦】（动）remem
3、ber；think of“惦”是粘着语素（bound morpheme），从来不单说，而且在句子里也不是一个独立的词。它后头老跟着后缀“着”，要不就是跟“记”“念”等极有限的几个语素组成复合词（惦记惦念）。“惦”既然不是词，所以也就谈不上是动词。同书“倚”字条下也注动词：【倚】（动）（1）1ean on；lean against：着门站在那里stand there leaning against the door（2）rely on：势欺人abuse ones power and bully others“倚”也是后头老跟着“着”，或是作为复合词的成分（倚赖倚仗倚靠）。跟“惦”字不同的是，它在
4、文言里是一个独立的词（倚势欺人倚柱而笑）。简明汉英词典把“惦”和“倚”注为动词，凭借的是意义，恐怕没有考虑功能和分布。（二）“出品”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分成两个条目：【出品】 chpn制造出来产品。【出品】 chpn生产出来的物品；产品：这是本厂的新这些经过检验，完全合格。现代汉语词典是不注词类的，不过编者显然认为“出品”有名词的用法，又有动词的用法。后来出的词典大都沿袭这个说法。北京外国语学院编的汉英词典：【出品】（1）produce；manufacture make：光明化工厂manufactured（或made）by Guangming Chemical Plant（2）product：新
5、a new product前引简明汉英词典：【出品】（动）manufacture；make；produce（名）manufactured product；produce又汉语大词典：【出品】（1）犹言作品。宋米芾画史：“杭僧真意画山水佛像。近世出品，惟翎毛墨竹，有江南气象。”（2）生产出来的物品；产品。（3）制造出产品。钱钟书围城一：“可惜法国出品的朱古力糖不好，天气又热，不宜吃这个东西。”说“出品”有动词的用法，大概是认为“中国出品”正好跟英语的made in china相当，等于说“中国制造”。其实“出品”跟“制品产品作品”一样，是地地道道的名词。下边拿这几个词跟“制造、出版”等动词比较：
6、不制造 制造没有 已经制造（了） 制造（了过）汽车 不出版 出版没有 已经出版（了） 出版（了过）许多书 出不出版*不制品 *制品没有 *已经制品（了） *制品（了过）汽车 *制不制品*不产品 *产品没有 *已经产品（了） *产品（了过）汽车 *产不产品*不出品 *出品没有 *已经出品（了） *出品（了过）汽车 *出不出品从句法功能上看，“出品”显然跟“制品、产品”相同，跟“制造”不同。在现代汉语词典里，作动词用的“出品”的注音是chpn，词典的“凡例”说：“有些组合在中间插斜的双短横，表示中间可以插入其它成分”。可见现代汉语词典认为作动词用的“出品”是动宾式离合词。可是事实上“出品”是不能拆
7、开的，词典的说法有误。所以从构词方式看，“出品”也是跟偏正式复合名词“制品产品”相同，跟动宾式离合动词“出版”不同。总之，“出品”是纯粹的名词，并没有动词的用法。“中国出品”跟“中国制品中国产品”一样，是名词性偏正结构，等于说“中国的出品”。它跟主谓结构“中国制造”构造不同，意思也不一样。上文提到的汉语大词典引围城“法国出品的朱古力糖”里的“法国出品”也同样是名词性结构。“法国出品的朱古力糖”跟“吴彩鸾写本（的）唐韵”，“戴震校本（的）方言”的句法结构相同，其中的“出品写本校本”都是名词，不是动词。现代汉语词典误以为“出品”有动词的用法，也是因为只从对词义的朦胧的感觉出发，没有仔细考虑它的功能
8、和分布。附记“惦”字不见于康熙字典以上字书。辞海“惦”字下引红楼梦82回：“累你二位惦着”。汉语大字典引红楼梦39回：“宝玉心中只惦记着抽柴的故事，因闷的心中筹画”，又引儿女英雄传34回：“奴才是怕奴才太太惦着，等奴才回奴才太太一句去”。其实这个字更早见于元曲。从今后打叠起腹中忧，空着我惦题着心头闷。（娶小乔头折【尾声】）。“惦题”也写作“掂题、咕题、颠题、估侍”，下边摘举二例：一会家眼前活现，一会家口内掂题。（双赴梦头折【混江龙】）可怜我每日家思念你千万遭，q店题有十数遍。（合汗衫第口折【儿落）“惦题”是挂念、念叨的意思。元曲里跟“惦题”意义相近的还有“咕9”。例如： 口咕道十余次，连说道五
9、六番。（乐毅图齐第；折【梧叶儿）。 自从他去了，无一日不g店道，眼皮上不住梭梭跳，料应他作念着。（梨园乐府上商政叔散套【双调新水令）从词形和意义两方面看，“g店道”显然跟现代北京话里的“念叨”相当。我们虽然不知道“n店”字的确切的读音，可是从“n店题”的“咕”也可以写作“掂（字汇丁廉切）”和“估（广韵添韵丁廉切）”看来，这个字大概是收闭口韵的端母字。我很怀疑“咕道”的“o店”就是“念”字的变读。“念”（广韵掭韵）“奴店切，是泥母去声字。可是从“念”得声的“啥”和“埝”都读端母去声，（广韵掭韵都念切，与“店”字同音。现代北京话的“惦着”，三续金瓶梅）（道光间稿本，凡八卷四十回，纳音居士编辑。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写作“垫着”：过了几日西门庆垫着葛翠屏之事与月娘商议（第四回）。“垫”广韵亦在添韵都念切下。所以北京话“惦着、惦记”的“惦”也很可能是从“念”字分化出来的，与“咕道咕题”的“o店”是同一个语素的不同的写法。（语法研究和探索第五辑，199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