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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岳百景富士的顶角,广重的富士是八十五度,文晁的富士也是约八十四度,但是根据陆军实际测量图所制的、东西及南北断面图,发现东西纵断的顶角是一百二十四度,南北是一百一十七度。 不只是广重、文晁,大多数的绘画中的富士,都是呈锐角的,山顶尖细、高耸、优雅。至于北斋的富士,其顶角是钝角,缓缓的扩展开来,东西是一百二十四度,南北是一百一十七度,绝对不是俊秀挺拔的高山。 例如,假使我在印度或其他某国,突然遭到鹫鹰的袭击,扑通的一声掉落入日本沼津附近的海岸,瞬间看到这座山,应该也不会有所惊叹吧。 日本的富士山,正因为再次对它怀抱憧憬,所以觉得很棒,如果不是如此,完全不知道那样庸俗的宣传,对朴素、纯粹空虚的心,
2、又到底能获得多少共鸣呢?想到这里,就或多或少觉得它是软弱的山。低矮,相对于山麓的宽广延伸,显得尤为低矮。一般拥有这般宽广山麓的山,至少都会更高上一点五倍。 仅有从十国岭眺望的富士是高耸的,景色很棒。一开始,因为云层的关系,看不到山顶。我从山麓的倾斜程度,判断那附近可能就是山顶,在云层的一处做了记号。不久云雾散开仔细一看,却是错的。我在比自己事先做记号地方更高出一倍的地方,清楚看到了绿色的山顶。与其说是下了一大跳,倒不如说使我感到一阵羞赧,然后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人在一接触到完全伟大的事物时,全身的螺丝就好像全部松动了似的,只能胡乱地哈哈大笑了。这也许是很奇怪的说法,但那真像是解开
3、腰带纽扣大笑的感觉。诸君如果与情人相遇,在相遇的瞬间,倘若情人哈哈大笑了出来的话,是值得庆祝的事情。这时一定不可以谴责情人的无礼,因为情人与你相遇的瞬间,全身上下都已经沉浸在你的完全伟大里。 从东京的公寓窗口眺望富士山是很辛苦的。在冬天可以清楚明白的看到,小而雪白的三角稍微露出在地平线上,那就是富士山。没什么特别的,像是圣诞节的装饰用糖果点心,且左边山肩倾斜细弱,好像从船尾处逐渐往下沉没的军舰。 三年前的冬天,我从某人那里,听到一个意外的事实。感到无计可施,人生无望。那天夜里,一个人在公寓的一室大口大口的喝着闷酒,喝了一整晚的酒都没有睡意。天微明,站起来去上厕所,从公寓厕所张着铁丝网的四角窗户
4、看到了富士山。忘不了那小而雪白,左侧微微倾斜的富士山。 鱼贩的自行车疾驰过窗下的柏油路,嘴里念念有词:“喔!今天早上富士山看得特别清楚,好冷喔。”我伫立在昏暗的厕所里,抚摸着窗户铁丝网,忧郁地哭泣,不想再次品尝那样的痛苦。 昭和十三年的初秋,抱着重新振作的觉悟,我背了个行李袋出门旅行了。 甲州。这里的群山的特征是山峦起伏的线显得虚幻而缓缓起伏。在小岛鸟水这个人的 日本山水论里曾说:“山峦起伏多,此地有如人间仙境”。甲州的群山或许有一天会成为高山中的一奇也说不定。我从甲府市摇摇晃晃坐了一个小时的巴士,来到了御坂岭。 御坂岭,海拔一千三百公尺。在该岭的顶巅上有一家名为天下茶屋的小茶店,我早听说井伏
5、鳟二氏从初夏之时便租下这里的二楼用于工作的事,于是来到这里,揣度如果不会干扰到井伏氏的工作的话,或可租下隔壁一室,暂时在此仙游。 井伏氏整天躲在房里伏案工作,得到他的允许后,我也得以在这家茶店下榻。此后的每天,即便讨厌,也不得不与富士山的正面相对。这个山岭正当甲府出东海道往返于镰仓的要冲上,可以说是北面富士的代表性瞭望台。从这里所看到的富士山,虽然自古就被誉为富士三景之一,但我却不是很喜欢。 不但不喜欢,甚至觉得轻蔑,实在是太过理想的富士。富士山位于正中央,其下方的河口湖白而寒冷的敞开着,附近的群山静静的蹲踞在它的两侧,环抱住整个湖泊。我看了一眼,感到不知所措的红了脸,这就好像是澡堂的油画,戏
6、剧的舞台背景,怎么看都像是订做出来的景色,所以我羞耻得无法自已。 我来到那山岭的茶店过了二三日,井伏氏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的某个晴朗的午后,我们一起攀登了三之岭。 三之岭,海拔一千七百公尺,比御坂岭稍微高一点。弯腰慢慢地一步一步爬上陡坡,大约一小时后到达三之岭的顶巅。 拨开长春藤,一步步爬上细窄山径的我,样子绝对不好看。虽然井伏氏规规矩矩的穿上了登山服装,一身轻快的装扮,但是我因为没有带登山服,所以只穿了件棉袍。 茶店的棉袍很短,我的小腿露出了有一尺多,再加上脚穿的从茶店老爷爷那里借来的胶底鞋,连自己都觉得邋遢。虽然尝试稍微打扮一下,绑上腰带,戴上一直挂在茶店墙壁上的旧草帽,但样子反而越发奇怪。井
7、伏氏虽然绝不是一个会轻蔑他人外观穿着的人,但此时还是流露出有点同情的表情。我忘不了他小声地安慰我说:“男人还是不要太在意自己的外观穿着比较好。” 好不容易爬上了顶巅,但却突然吹来一阵浓雾,即使站在有山顶广角台之称的断崖边缘,却完全无法眺望,什么也看不到。 井伏氏坐在浓雾下的岩石上,慢慢吸烟的时候放了个屁,似乎显得很无聊。在广角瞭望台上有三家茶店并列着,我们选了其中一家只有老爷爷与老太婆两人经营的简朴茶店,在那里喝了杯热茶。 茶店的老太婆一脸同情的说:“这雾来得真不巧,我想再过一会儿雾应该会散去,富士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一面从茶店的里面拿出一幅富士山的巨大照片,站在崖端,两手将
8、照片高高举起,拼命的解释说:“刚好就在这里,像这么大,这样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我们一边啜饮绿茶,一边眺望她手中的富士山而笑了起来。看到了不错的富士山,对自己处在深雾中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两天后,井伏氏准备离开御坂岭,我也一路同行到甲府。在甲府,我与一位姑娘相了亲,被井伏氏带到位在甲府郊区的那位姑娘的家。 井伏氏一身杂乱的登山服装扮,我则是穿着夏季棉袍、绑着腰带。姑娘家的庭院里种满了蔷薇,她的母亲出来迎接,带我们前往客厅,打招呼之后,那姑娘也从房里出来,我并没有看那姑娘的脸。 井伏氏与她的母亲交谈着大人间的种种事情,突然,井伏氏低呼:“哇!富士山。”抬头看我背后的室内墙上柱与下柱间的桥木。富士
9、山顶大喷火口的鸟瞰照片被镶在画框里,挂在墙上,好似雪白的睡莲。我注视了那幅照片之后,再度慢慢转身回来时,偷偷看了那姑娘一眼。决定了!不管有多少困难,我都要跟这个人结婚,感谢富士山。 井伏氏那一天回东京,我则再度回到御坂。然后,九月、十月,至十一月的十五为止,一直躲在御坂的茶店二楼,一点一点地进行工作,疲累地坐着与人谈论不是很喜欢的“富士三景之一”。 其间发生过好笑的事。一位在当大学讲师还是什么的浪漫派友人,在健行的途中,绕道来到我投宿的旅店。当时二人来到二楼的走廊上,眺望富士的时候,我抽着烟说着“实在很俗。怎么看都不像富士山”,“看了反而叫人羞耻”之类自以为是的话,这时朋友突然下巴一指说:“咦
10、?那和尚是谁?”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破烂僧袍,拄着长拐杖,年约五十岁的瘦小男子,不断回头仰望富士地往山岭走来。 “就是所谓的富士见西行吧!很有和尚的样子。”我觉得那和尚很亲切,“或许有一天会成为有名的圣僧也说不定。” “别说傻话了,他是乞丐。”朋友冷淡地说。 “不,不,他有脱俗的地方。你看他走路的样子,不是很有和尚的样子吗?听说以前能因法师曾经在这个山岭上创作了吟咏富士的诗歌” 我在说着的时候,朋友笑了起来。 “喂,你仔细看,一点也不像嘛。” 能因法师被茶店所饲养的狗小八所吠,慌张而不知所措,那模样简直是教人讨厌的狼狈。 “果然是不像。”我恼怒地说。 乞丐狼狈难堪地左右闪来闪去,最后胡乱丢下拐杖
11、,张惶失措地,张惶失措地拼命往回跑。 果然不像和尚。如果富士是鄙俗的,那么那和尚也是鄙俗的。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很愚蠢。 有个名叫新田的二十五岁温厚青年,在岭下山麓的狭长城镇吉田的邮局工作,他说从邮件上的姓名获知我来到这里,所以来造访岭上的茶店。 与他在我二楼的房间聊了一会儿,逐渐熟悉起来之后,新田笑着说:“其实我有两三位好友本打算与我一起来打搅你,但真的说要来的时候,大家却又好像不好意思似的全都缩了回去,因为佐藤春夫先生的小说里描述太宰先生是颓废且性格古怪的人”,大家都想不到其实是一个这样认真正直的人,我又无法勉强抓大家一起来。下次再带大家一起来,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我苦笑着说。“那
12、么,你是鼓足了必死的勇气,代表你的朋友们前来刺探我的啰?” “是敢死队。”新田诚实地承认,“昨晚我还再次读了一遍佐藤先生那本小说,然后抱持了各种觉悟前来。” 我从房间玻璃窗口凝视着富士山。富士山静静的耸立着,觉得好伟大。 “真好啊!富士果然有它好的地方,实在很好。” 我自觉比不上富士。心念转动,对自己的爱憎感到可耻,心想富士果然是伟大的,果然是很棒的。 “很棒吧?”新田可能觉得我话很奇怪,所以聪慧的笑着。 之后新田带了许多年轻人前来,全都是安静的人。大家都称呼我为老师,我认真的接受了这个称呼。 我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没有学问,也没有才能,肉体肮脏,心灵也很贫乏,但唯一的烦恼是,被这群青年人
13、们称之为老师却默默接受,只有这个烦恼而已。是一点点的自负,但我却想清楚地拥有这唯一的自负。到底有几个人知道,像是被任性小孩强求的我心里的苦恼呢? 新田与名叫田边的擅长短诗的年轻人,都是井伏氏的读者,也因为有这层关系,我与他二人感情最好。曾经有一次请他们带我前往吉田,那是个狭长得吓人的城镇,有山麓的感觉,是个被富士山挡住了太阳、风吹,像长长延伸的枝茎一般,昏暗而有点寒冷感的城镇。 沿着道路有清水流过,这是山麓城镇的特征,三岛也像这样,清澈的流水潺潺流过城镇内。当地的人都认真相信那是富士山上雪融流下的雪水。吉田的水相较于三岛的水,不但水量不足,而且肮脏。 我眺望着那水说:“在Guy de Maup
14、assant的小说里有一段写着,某处的一位小姐,每天晚上都游泳到贵公子的处所相见,但身上的衣服要怎么办才好呢?不会是裸体吧。” “对啊。”年轻人们也一起思考了,“会不会是穿着泳衣?” “会不会是衣服放在头上绑紧,就这样游过河?” 青年们都笑了。 “还是穿着衣服,就这样一身湿透的模样与贵公子见面,二人用暖炉烘干身体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回去的时候要怎么办呢?又得要弄湿好不容易才烘干的衣服游回去。真叫人担心啊。要是贵公子游过来就好了因为如果是男人,即使穿着一件丁字裤游泳也不会很难看。难道贵公子是旱鸭子?” “不,我想是因为小姐更爱对方的关系。”新田一脸认真。 “或许吧。外国故事里的小姐是勇敢而可爱
15、的。一旦爱上,就会不顾一切的游过河前去相见,在日本是不可能的。不时有一出这样的戏吗?中间隔着一条河,在两岸上的男子与公主悲叹的戏。这时,公主并不需要悲叹,如果游过去,结果会是如何呢?戏中的河川是极为狭窄的,哗啦哗啦地趟过河,结果会如何呢?那样悲叹是没有意义的,不值得同情。虽然早晨的大井川水量很大、不长眼睛,教多少人感到同情,但却不是难以游过去。紧抓住大井川的木樁,怨天尤人是没有意义的。啊,有一个人,在日本也有一个勇敢的女性。有一个喔,她很厉害,你们知道吗?” “有吗?”年轻人们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清姬,为追随安珍而游过日高川,拼命努力地游。她很厉害,根据故事书的记载,清姬当时才只有十四岁呢!
16、” 大家边走边说着蠢话,终于来到郊外田边熟知的安静而古旧的旅馆。 在那里饮酒,那天晚上的富士很美。晚上十点时,青年们留下我一个人在旅馆,各自回家去了。我睡不着,身穿棉袍走到外面。 好个吓人的明月夜,富士山巅显得很美,在月光照射下,我感到自己仿佛变透明,幻化化成了狐狸。富士如行将滴落般的湛蓝,给人有如磷火燃烧般的感觉。鬼火,狐火,萤火,芒草,葛叶,我抱着轻飘飘好似没有脚的心情,直直走在夜路上。只有木屐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而是其它生物的一般,喀喀、喀喀的清澈响着。偷偷往回一看,有富士山,湛蓝燃烧的浮在空中。我叹了口气,维新的志士,鞍马天狗,我觉得自己是他。稍微回过神,两手拱在怀里走着,让自己看起
17、来像一个非常伟大的男人。 走了好一段路,掉了钱包,我想可能是因为放了有二十枚的五十钱硬币,太过沉重,所以才会从怀里掉落吧。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但并不在乎,如果没有钱,用走的回御坂也无所谓。就这样走着,但我突然想到往回走在刚才来的路上,说不定会看到钱包,我两手拱在怀里,慢慢地走了回去。 富士,月夜,维新的志士,掉了钱包,觉得是有趣的浪漫。钱包在路中间发光,就在那里,我捡起钱包,回到旅馆睡觉。 被富士给骗了,我那天晚上是笨蛋,完全无意识。那天晚上的事,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会感到特别沉重。 在吉田住了一晚,隔天一回到御坂,茶店的老板娘就一脸暧昧地笑着,而十五岁的女儿则绷着一张脸。我为了想告诉她们我并没
18、有做任何污秽的事,在她们还没问之前,就径自将自己昨天一整天的行动和盘托出。住宿的旅馆名称、吉田的酒味、月夜的富士、掉了钱包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老板的女儿不再不高兴了。 一天早晨,老板的女儿在茶店外尖声高喊:“客人!快来看喔!”我于是勉强的起身,走到走廊上看。 老板的女儿兴奋得红着一张脸。她静静的指着天空,一看,是雪。 我吓了一跳,因为富士山降雪了。山顶上雪白而闪闪发光,心想御坂的富士也是不容轻视的。 “真不错啊!” 听到我的赞美,老板女儿得意地说:“很棒吧?”“这样的御坂的富士难道还是不行?”她蹲着问我说。 或许因为我曾经不时告诉她这样的富士是庸俗的,所以老板女儿内心一直都感到颓丧也说不
19、定。 “果然,富士山不下雪是没有看头的。”我一脸正经的重新这样告诉她。 我穿着棉袍到山里散步,回来时,两只手握满了月见草的种子,将它播在茶店的后门外,“听好了,这是我的月见草,我明年会再来看它,不可以将洗涤过的污水洒在这里噢。” 老板的女儿点了点头。 之所以特别选择月见草,是因为有个让我深深认为月见草很适合富士的理由。御坂岭的那家茶店,因为是一户独立在山中,所以邮件不会送来。从岭的山顶摇摇晃晃坐三十分钟的巴士,回来到岭麓河口湖畔的河口村这个如其名的寒村,我的邮件就被放置在河口村的邮箱里,我大约得每隔三天前来这里拿取邮件,选天气好的日子去。这里的巴士女车掌,并不会为游览客特别介绍风景,但有时会好
20、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散文式的口吻,语带忧郁地低声说:“那是三之岭,对面是河口湖,湖里有若鹭鱼。” 在河口邮局拿取邮件,在摇摇晃晃坐巴士返回岭上的茶店途中,我的旁边有一位身穿浓茶色衣服,脸色苍白端正,年约六十岁,跟我的母亲很像的老太婆弯腰坐着,女车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用计不是说明,也不是独自咏叹的语气,突然说:“今天的富士山特别清晰可见呢!” 背着背包的年轻上班族,头梳大大的日本髻,小心地用手帕遮住嘴角,身穿和服艺妓风女子等,都转身一起将头伸出车窗外,眺望着丝毫没有改变的三角山峰,发出啊、呀、哇的愚蠢惊叹声,车内瞬间喧闹了起来。 但是,坐在我隔壁的隐居者,好像心中隐藏有很深的忧郁似的,与其他游客不
21、同,连看也没看一眼富士,反而一直凝视着与富士反方向,山路沿线上的断崖。我对此感到有一种全很麻痹的快感,也想让那老婆婆看看自己那觉得富士是庸俗、一点也不想看的高尚虚无心灵。 想要让老婆婆看到自己那完全了解她的痛苦、寂寞的共鸣态度,于是偷偷的靠近老婆婆的身边,以同样的姿势,呆呆的眺望着断崖。 老婆婆也对我有安心感似的,呆呆地说了一句话,“啊,月见草。”用细小的手指指了路旁的一处。虽然巴士咻的通过,但我的眼里现在却残存了仅匆匆看了一眼的金色月见草的鲜艳花瓣。 堂堂的与三七七八公尺的富士山相互对峙,一点也不逊色,好像金刚力草一般,勇敢直立的月见草是伟大的,所以月见草很适合富士。 十月过了一半,但我的工
22、作却迟迟没有进展,很想与人接触。夕阳红艳艳的浮云,在二楼的走廊,独自一人抽着烟,特意不看富士地凝视着有如血滴般的满山火红枫叶。出声喊在茶店前扫集落叶的老板娘。 “老板娘!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好似兴奋欢呼的声音,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老板娘停下扫落叶的手,抬起头,一脸奇怪的皱眉,问说:“明天有什么事吗?” 被她这样一问,我不知如何回答。 “没什么事。” 老板娘笑了出来。 “是很寂寞吧?可以去爬爬山啊!” “ 即使去爬山,还是得立刻下山,很无聊。不管去爬那一座山,都只能看到富士山,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很沉重。” 可能是我的话很奇怪吧,老板娘只是暧昧地点点头,又继续扫落叶。 睡觉前,轻轻地拉开房间的窗
23、帘,透过玻璃窗眺望富士。有月亮的晚上,富士颜色蓝白,像水中精灵一般的耸立着。 我叹了口气,啊,看得见富士。星星很大,只有微微暗喜明天将会是好天气,然后再度轻轻拉上窗帘就寝,但想到即使明天是好天气,对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就不禁独自一人躲在棉被里苦笑,很是痛苦。 虽然工作纯粹是运笔的事,但比起那痛苦,不,拿笔反而甚至是我的乐趣,但在这之上,我的世界观、所谓艺术、所谓明日的文学,以及所谓崭新,我都还是不明确的,这让我感到烦恼、感到极为郁闷。 朴素的、自然的东西,以及简洁、鲜明的东西,将他们一举抓住,直接烙印在纸上,我想除此之外别无其它,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的富士也别有意味的映入眼中。这个模样
24、、这个表现,结果或许是我所想的“单一表现”之美,虽然我开始向富士妥协,但不管哪里的富士,太过于朴素,仍是有叫人受不了的地方,如果这个好看,那布袋神的人偶也应该好看。但布袋神的人偶怎么都教人受不了,那东西怎么都不能认为是好表现,这里的富士,果然有某处是异常的,这异常让我再度感到困惑。 早晚都看着富士,度过阴郁的日子。十月底,山麓的吉田镇有一群娼妓的团体来到御坂岭,可能是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吧,她们分乘五辆汽车前来。 我从二楼看着那幅景象。被放下汽车的各色娼妓们,像一群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传信鸽一样,一开始不知往哪里走,只是成群地动来动去,沉默地挤在一起,但不久之后,异样的紧张逐渐缓和,开始各自散开四处游
25、走。 有的认真地选着陈列在茶店店头的风景明信片,有的伫立眺望着富士山,是昏暗、寂寥,实在是看不下去的景象。二楼一名男子不惜生命的共鸣,对这群娼妓的幸福一点也没有帮助。 我只能够看着,痛苦的人痛苦吧!堕落的人堕落吧!与我没有关系,那是人世间。虽然勉强装作很冷漠的俯视她们,但我的内心却是非常痛苦的。 来拜托富士吧,我突然这样想。抱着“喂!她们就拜托您了”的心情抬头仰望,富士山直挺挺地耸立在寒空中,那时的富士山看起来就好像身穿棉袍,两手揣在怀里,傲然站立的大头目,在这样拜托富士之后,我大感安心,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与茶店的六岁小男孩一起牵着名叫小八的长毛狮子狗,不再注视那一群娼妓,出门到山岭附近的山洞
26、去玩耍。 在山洞的入口处,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纤瘦娼妓正静静的采集着不知名的花草。即使我们从她身边经过,她都仍是头也不回的专心地摘着花草。我再度抬头仰望富士,在心里想:“这名女子也顺便拜托您”之后,牵着小孩的手,快步走入了山洞。脸颊和脖子不时感觉着从山洞上方滴落下来的冰冷地下水,我毫不在意地大步向前走。 当时,我结婚的事也遇到了挫折。因为明白确定我家乡的家人不会给我任何帮助,让我感到很困扰。之前打如意算盘的自以为家人至少会资助我一百日元举办一个简单而严肃的婚礼,之后家庭的生活开销再用我的工作收入来维持。但是,经过两三次的书信往返,明白家人不会提供任何的资助,让我感到束手无策。 如果这样的话,结婚之
27、事被拒绝也是没办法的事,怀抱着这样的觉悟,我想总之先到对方家说明事情的真相,于是独自一人下了山岭,到甲府的那位小姐家拜访。 幸运的是,小姐刚好也在家。我被带到客厅,坐在小姐与其母亲的面前,详细说出所有的事情。 虽然不时变成演讲的口吻很伤脑筋,但对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真诚。小姐沉稳地歪着头问我:“那么说来,你的家人是反对了?” “不,不是反对。”我轻轻地将右手掌按在桌上,回答说:“我想,意思是要我自己办。” “没关系,”母亲优雅地笑着说,“我们不是什么有钱人,太过豪华的婚礼反而感到不自在,只要你个人对感情、工作有热情,那我们就很满足了。” 我暂时呆呆的眺望着庭院,连回礼都忘了,感觉到了眼里的热泪,
28、心里想着一定要孝顺这位母亲。 回家时,小姐送我到巴士站。我边走边试探说:“如何呢?要不要再稍微交往一阵子呢?” “不,已经够了。”小姐笑着说。 “有任何疑问吗?”我越问越蠢。 “有。” 我打算不管对方提出什么问题,都要诚实回答。 “富士山已经下雪了吗?” 我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泄气扫兴。 “下了,山顶上。”说着,抬头往前一看,富士山就在眼前,感觉很奇怪。 “什么啊,从甲府不是也可以看到富士吗?故意戏弄我的。” 小姐低头吃吃的笑,“因为我想你投宿在御坂岭,不问问富士山的事会有点失礼。” 真是个奇怪的小姐。 从甲府回来后,我感到肩膀僵硬,痛到连呼吸都困难。 “好舒服啊,老板娘。还是御坂好,好像回到了
29、自己家的感觉。” 晚饭后,老板娘与她的女儿轮流帮我捶打肩膀。老板娘的拳头坚硬、锐利,女儿的拳头则轻柔、不太有效果,被我要求更大力一点,更大力一点。女儿拿来薪材,咚咚地敲打我的肩膀。如果不这样的话,无法去除肩膀的僵硬,可见我在甲府有多紧张、多努力。 从甲府回来两三天了,我都恍恍惚惚的发呆,也不想工作,只是一边坐在桌前漫无目的地乱写,一边抽了七、八包的香烟,或躺着反复唱着名为“也磨金刚石”的歌,小说文稿一页也没有写。 “客人去了甲府之后,好像变得差劲了。” 早晨,我双手撑着脸颊杵在桌上,闭眼想着种种事情时,在我背后擦拭客厅高台的十五岁老板女儿,满怀不高兴地,以多少带点刺的口吻这样对我说。 我头也不
30、回地答道:“真的吗?变差劲了吗?” 老板女儿没有停下清扫的手,“是啊,很差劲。这两三天,你一点都没有努力不是吗?每天早上按编号顺序整理客人所写,散成一堆的原稿,是我最大的乐趣。如果写得很多,我就会很高兴。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也偷偷来到二楼看看你的情形,但客人你却在蒙头大睡。” “我觉得很感谢,说夸张一点,这是对一个人努力活下去的纯粹声援。没有思考任何的酬劳,我觉得老板女儿是美丽的。” 到了十月底,满山的红叶开始变黑、变脏。在这个时候,一夜的狂风便可将满山幻化成漆黑的冬季枯木,游客少到屈指可数。 茶店也变得寂寥了,有时老板娘带着六岁的小男孩外出到山岭脚下的船津、吉田购物,然后女儿则独自一人看守没
31、有任何游客前来的店铺。一整天,我与女儿二人静静地待在山岭上。 我在二楼感到无聊,到外面四处晃,走近正在茶店后门洗衣服的老板女儿旁,突然大声笑说:“好无聊啊。” 女儿低着头,我看了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因为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一脸明显恐惧的表情。原来如此,我一连苦涩地向右绕行,心情很差地快步走向充满落叶的细小山路。 以后我就特别注意,当老板女儿独自一人时,尽可能不要离开二楼的房间。当茶店有客人时,我为了保护他,才会轻轻地从二楼下来,坐在茶店的一角,慢慢地喝茶。一天,一位新娘模样的客人,与身穿印有家徽和服的老爷爷二人,坐着汽车前来,在这个山岭上稍作休息。当时,只有老板女儿一人在店里,我仍是从二楼下来,
32、在茶店一角的椅子上坐下,抽烟。 新娘子身穿下摆有花样的长长和服,后面背着金色的腰带,头戴盖头,一身堂堂的正式礼服。 因为是很不一样的客人,所以老板女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端出茶给新娘子与老爷爷二人,然后就偷偷的躲在我背后站着,沉默地凝视着新娘子。 一生一次的好日子,或许是将从山岭的彼方,嫁到反方向的船津或吉田吧!途中在这个山岭上稍作休息,眺望富士山,即使在一旁看,也觉得很是浪漫,这时新娘突然走出茶店外,站在茶店前的悬崖边,缓缓地眺望富士。双脚交叉成X形站着,真是大胆的姿势,真是个从容的人。我更欣赏的看着新娘,富士与新娘,但不久新娘却对着富士打了个大哈欠。 “哎呀!” 背后传来低声的喊叫,老板
33、女儿似乎也看到了她打哈欠。不久新娘一行人坐上等在外面的汽车下山岭而去,随后这新娘却遭到了狠狠的非议。 “一定已经习惯了。她一定已经是第二次或第三次结婚。可能是新郎在山脚下等着,所以走下汽车眺望富士山,如果是第一次家人的新娘,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厚脸皮的事。” “打了哈欠噢!”老板女儿也全力表示赞成。“像那样张大嘴打哈欠,实在厚脸皮。客人,你不可以娶像那样的新娘。” 我忘记自己已经老大不小的年纪,红了脸。我结婚的事情也逐渐好转,有位学长要完全帮我包办一切。结婚典礼在那位学长家举行,只请了二三位亲人与会,虽然很寒酸但很严肃,对于此间人情的温暖,我有如少年般的兴奋。 进入十一月,御坂的寒气越来越教人难
34、忍,茶店准备了暖炉。 “客人,二楼很冷吧?工作的时候,就来坐在暖炉旁如何?” 虽然老板娘这样说,但我因为我在众目睽睽下无法工作,所以婉言谢绝。老板娘担心我,到山脚下的吉田买了个电暖桌回来。我在二楼躲在店暖桌前,打从心里感谢这家茶店人们的亲切,但是眺望着已经有三分之二的身躯被雪所覆盖的富士山,还有接触附近群山的萧条枯木,心想再在这里忍耐刺骨的寒气已经没有意义,便决定下山去。 下山的前一天,我穿着两件棉袍,坐在茶店的椅子上啜饮热茶时,两位像是从事文职工作的年轻而充满智慧的女孩,穿着冬季外套,笑呵呵的从山洞的方向走来,突然在眼前发现雪白的富士山,好像被击中般的停住不动,一副在私下商量的样子,其中一位
35、戴眼镜、皮肤雪白的女孩,笑嘻嘻的朝我走过来。 我不知所措,因为对机械的事不太清楚,对拍照也完全没有兴趣,且身穿着两件棉袍,被茶店的人说像个山贼,样子很是难看,所以当来自东京、身穿华服的女孩拜托我高水准的事情时,内心感到极度的狼狈。 但是又想,即使是这样难看的样子,对于看到的人来说,或许有其特殊的地方,觉得我是看起来很会照相的男人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感到有点兴奋,我假装平静,伸手接过女孩给我的照相机,以平静的口吻问了一下快门的按法之后,紧张战栗的对准镜头。 正中间是巨大的富士山,其下方有二朵小小的罂粟花。二人都穿着红色的外套,二人紧。紧靠近拥抱在一起,一脸认真的表情,让我感到很奇怪,拿着照相机的焦点实在很难掌握,我放弃了二人的身影,只将镜头对准富士山,富士山再见了,感谢你的照顾,咔嚓。 “好了,拍好了。” “谢谢。” 二人齐声道谢。回家冲洗时,想必会吓一跳吧!照片中只有巨大的富士山,看不到二人的身影。 第二天,我就下山了。首先,在甲府的廉价旅馆住一晚,隔天早上,靠在廉价旅馆走廊下肮脏的栏杆旁眺望富士,甲府的富士躲在群山之后,只露出三分之一的脸庞,像灯笼酸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