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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岛诗集开锁（1996年至1998年）台湾九歌出版社（九歌文库519）1999年版序：张枣当天上掉下来一个锁匠 北岛的诗集开锁收录了他一九九六至一九九八年写作的整整四十九首新作。从规模、创造力发生的频率和技术运作上来讲，它的结集方式基本上沿袭了他的上一本诗集零度以上的风景的模式，北岛似乎在表明，他迄今为止用三年左右的时间来创作四十九首诗对他来说是可以付诸实现的。 对于习惯阅读散文信息的读者而言，四十九首诗，尤其是几乎首首都不算长，是一个区区小数，他可以在一次约三十分钟的地铁运行途中将其读完，（当然，如果阅读只是对于内心无关的词语信息的摄取的话）。而对于诗的同行而言，这个数目无疑是十分令人吃惊的
2、。他会本能地将其换算成三年时光的日日夜夜，换算成写着的疑虑与兴奋，胆怯与冒险，修改与否决，疯狂与克制等一系列写作劳作的日常状态，并将这一切与我们这个时代人文背景中最艰巨的任务联置在一起：如何用诗的命名来抗拒或许战胜那无时不刻蒙绕着我们生存的空白？北岛是深知这个空白的巨大胁迫力的。“写作与桌子/有敌意的对角线”。（变形）。“敌意”是北岛诗歌写作中一个隐晦而又十分一贯的主题。它是他对于空白这一极端的消极品质所作的一个既抽象又形象的另一个称谓，也就是，未经写作命名（pre-verbal)的世界是空白的，而空白是敌意的。熟悉北岛的读者会注意到，在他写作生涯的前期（约一九八四年前），敌意显然被他认定是来
3、自“外界”，来自个人存在的声音和躯体之外，来自那个被极权语境设置好的不容更改的现实秩序。这个秩序的特征不是冷漠（那是后工业文明的日常表情），而是挑战式的逼迫，它以狰狞的面目即特别具象的动作入侵并逼迫和规范个人的姿势和发音，逼迫他忧郁，以致最终使他无力地就范。北岛的回答时一个干脆而直观的“不”字。反词的直接和准确构成了他早期诗歌对我而言今犹存的魅力。但反词虽然在文本中有着诗意的曲折，它与官方话语却产生彼此依存尽管是针锋相对的环扣的权力关系。它太滞泥于确立正确性。这显然对当时一心想干自己的事儿的先锋诗不利，尤其是它已敏感到白话汉语成熟和时代的转型给表达带来的形形色色的潜能。我相信是白话汉语的成熟生
4、成了并承担得了“流亡”话语，这在四十九年或未经文革的五十年代都是不可能的。同时我也认为，一九八九年出现的文学流亡现象虽然有外在的政治原因，但究其根本，美学内部自行调节的意愿才是真正的内驱力。先锋，就是流亡。而流亡就是对话语权力的环扣磁场的游离。流亡或多或少是自我放逐，是一种带专业考虑的选择，它的美学目的是去追踪对话，虚无，陌生，开阔和孤独并使之内化成文学品质。这也是当代汉语文学亟需的品质。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流亡早在一九八九年前开始了，今后也会不断有新人加入（或许不因任何政治压力）；流亡的场地不仅在国外，也同样在国内。我想，习惯了西方的中国作家中肯定也会有人再度回到祖国去“流亡”的。我们可否从这
5、一视角来理解北岛的“词的流亡开始了”这一断言呢？北岛是一个语言本体直觉主义者。他对现实秩序本能而执着的怀疑，使他一开始就相信言说对于生存的重要，“我来到这个世界/只带着纸和笔”，并坚信言说的主体无论如何都是自由的（参见雨夜，回答等早期作品），这种信念一直未变，尽管他越来越承认言说是个人面对空白和虚无为寻找意义而进行的艰难甚至是无力和徒然的命名行为。他对词与物之互馈在心灵凝注的那一瞬息所构幻出的美学远景一直有着十分独到的冷峻的把握，并能娴熟地将这一瞬间转塑成警策格言式的仿佛来自未知界的诗意口信。正是他的这些个人特性使他较早就对反词和随之而来的乌托邦效应保持了警觉，以致我在八十五年左右当他给我读到
6、他的峭壁上的窗户和白日梦一系列诗时，就觉察到一种变化已经来临。那些诗无疑预示了他今天海外写作的走向，它们虽然与他更早的诗有某种兀突的断裂（主要在对现实秩序的敌意进行诗意的虚无化方面，即对反词自身也进行反词处理方面），同时也延伸了他一直就依赖的原诗写作因素。所谓原诗（metapoetry）是有关的诗，或曰：诗之诗（poetry about poetry)。我用这个术语来指向写者在文本中所刻意表现的语言意识和创作反思，以及他赋予这种意识和反思的语言本体主义的价值取向，在绝对的情况下，写者将对世界形形色色的主题的处理等同于对诗本身的处理。今天，我们对他的诗，对先锋艺术的解读，若离开对原创作意识的考察
7、是根本无从进行的。我相信，浓郁的原诗内涵是北岛的这本新诗集最重要的特征。让我们先来看看六月这首诗，它是本集的开卷之作：六月 风在耳边说，六月六月是张黑名单我提前离席请注意告别方式那些词的叹息请注意那些诠释：无边的塑料花在死亡左岸水泥广场从写作中延伸到此刻我从写作中逃跑当黎明被锻造旗帜盖住大海而忠实于大海的低音喇叭说，六月“六月”在现代汉语中一直是个未积淀特殊意义的词，人们一般最多联想到“和暖而宜人的初夏”，然而，六月四日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一个承受灾变的历史日子。它彻底改变了“广场”这个空间词的含义，并清除了极权语境强加给意识的所有有关革命和进步的神话。经过这首诗重新命名的“广场”的地理地点现
8、在显现在“死亡的左岸”，那儿，连“死亡”都具体得有了它的地址。“左”是一个令人厌烦的不愉快的词儿，它与北岛早期常去颠覆的“红色”有关。“岸”与“水泥”指的是死亡坚硬的质地和现代质地。另外，“水泥”进一步充实了唤起的地域联想：广大的水泥面积或建筑群显露的是经济的困厄和生活的无风格，是城市日常里的忧郁和压抑之源。命其名曰“水泥广场”而不是“青石广场”也就削减了“广场”这个词在国际语境中缤纷的歧义，譬如，排除了古老如欧洲意大利的某一个黄昏时分的广场和它的咖啡文化，以及当一个美人儿飘逝而过时小伙子们的喝彩声。“水泥广场”在这儿无论从表现（representation)还是象征的层面而言都是十分准确的。
9、“左岸”打开的空间感使诗的推行组合中自然出现“大海”。“大海”是一个取自宇宙的意象，它为人类的生存和言说提供了浩瀚的场景，它作为自在物自身充溢着史蒂文斯所谓的“更幽冥的界定”（ghostlier demarcations).“黎明”作为实物也作为大海之镜像表现宇宙现象永恒的生生之妙。（它们在北岛诗中常隐喻写作过程）。“旗帜”乃覆盖海面黎明之光的代喻；此处，诗人不用“锦缎”这类更贴近宇宙现象的且更具焕发唯美和原初氛围潜能的语汇表明他更关注语义的断代的现实的含义。因而，“旗帜”显然可以读作为“广场”相关。“大海”在这儿同时也被再现为隔离着。它以它森茫的空白隔开“左岸”和在诗中字面上未标明的“右岸”
10、。这右岸正是“我”所在之地，它提供的空间可以让“我”追忆那个在六月事变之前“提前离席”的“我”。（“离席”即意味“不再在”或“已缺席”not present,absent，这与个人对主体的空白幻觉有关）。这个“我”同时也是此刻“在写作中逃跑”的“我”。为何“逃跑”？因为写作不堪承纳回忆的沉重，不胜那些“词的叹息”，不能阻遏“黑名单”的追击。“叹息”是一个伤感的抒情词，如果其主语是由个人来承担的话，但此处的主语是“词”本身。词既在灾变和暴力的那边，既书写了黑名单，同时又在回忆和写作的个体潜在受害者的这边；词既在“左岸”又在“右岸”，正如作为时间现象的“六月”是遍在的一样。大海越是隔离了地域与身体
11、，它也就越是联结记忆。“喇叭”承上与“旗帜”“广场”即“六月”关联。“六月”在记忆中，在内心命名的幽暗过程里“延伸”着，渐渐失去它本身物性的原腥和事件的蒙昧，脱出大众话语（诠释：无边的塑料花）非命名的无效，脱出遗忘的空白而变成“低音”，独语，风的回旋，海的节拍，变成它对它自身简短准确而具有新的人文内涵和时代特殊认知的命名：六月！六月一诗愉快的完整（集中似乎不是每一首诗的完整都有如此高的纯度）是构建在语言本体主义原诗幻境的清澈度上的，它给我们的感官留下如此一个景致：人在大海边言说：它想传递给我们内心的是这样一个口信：是艺术个人在宇宙分配给他的特定位置上和际遇中用记忆和命名来给人的生活世界赋予意义
12、以免它沉冥于无意义的空白之中。在解读的层面，这个景致也许也为我们开启北岛新近诗作之锁提供了一把可行的钥匙：我们不妨将它内部的那三个元素转换成阐释意义上的三个语义类，这样，我们可以在他的这本诗集里辨认并建立如下的一个“小词库”：抒情主题我（我们），面具，饮茶人，童年，老年，孤独，证人（伪证人），伤口（肺伤），说书人，诗的主人，生活，青春，记忆，呼吸，手（手势），脸，心跳，喉咙，疼痛，醒来的人，心境，黑衣侦察兵，激情，感动，流浪者，骑手，作者，穿制服的牧师，祖国之子，街头音乐家，否认者，修理工，白发的证人，莫扎特船长，记忆的养蝎人，导演，云中伟大的死者，乡愁。宇宙意象风，岸，大海（冰海，水面），黎
13、明，六月（十月），盐，时间，夏天，烟（青烟），沙，飞鸟，气候，天气，夜，黄昏，雨，四处，道路，小径，太阳，阴影，暴风雪，树，桦树林，苹果，柠檬，明天，此刻，月光，夜空，田野，早晨，三月雪，拐角，天边，河，蟋蟀，叶林，星期五，鲟鱼，泡沫，中秋节。原诗语素词，字，黑名单，奇数，怀念，低语，隐喻，晨歌，天文台，钟声，琴弦，弓，改变，写作，叹息，高度，数字，妄想，笔，透明度，低音喇叭，歌声，修辞，话语，对话，抒情，诠释，微缩，真理，语法，叫喊，无题，说话，答案，风格，根，内部，“不”，删节，文本，句法，迷宫，撒谎，含义（意义），照亮，生殖，遗忘，书页，诺言，零度，旁白，动词，部分，故事，舞蹈，琴声，日
14、历，理解，手册，安魂曲，杂音，沉默，信，许愿，诗，源泉，疑问，回声，音叉，大鼓，表演，课本，现实，舞台，印刷术，岗位，质问，旅行，形象，赞美，呼喊，突围，致敬，练习，织，重合，书写，演奏，日记，话题，经验，嗅觉，罗盘，字典，钢琴，演讲，航海表，结论，旋律，书，表格，扩音器，声音，争论，剧场，语言，观众，句号，一段，工作，游戏，场景，开锁，开门，命名，小号，创作，无言歌，“给”，印记，历史，诗意，关键词义，密码，召唤，变形，对角线，发音，追问，指南针，空，酒。如果读者将上列语汇再度还原进文本，一定会发现它们构成了诗内部相当大的语言物资体积，也建构了意义的核心，它们是北岛的“关键词”（key-wo
15、rds/钥匙词！）。我想，读者在其中辨认出那些我列为“原诗语素”（metapoetical componengts)的语汇是解读他近年作品的关键之一。它在数量上相当于另两类的总和。许多（或许太多）语汇本身来自诗学和语言学，是一目了然的。其他的比较隐晦一些，但不是不可辨认。“抒情主题”类的语素从功能上讲可以纳入“原诗语素”类内来理解，至少，它们在文本句子具体运作中是被设计成主语与具有原诗内涵的动词发生关系的。“宇宙意象”类的词汇大部分起肯定的修饰语作用，其设置的目的是为了布置文本内部的时空感和加深意义的人文深入。三种类别的语素之相互渗透和感染不仅设置在几乎每首诗里，也超速融入了某些句子甚至词组乃
16、至单词，如：“纸夜”（原诗语素+宇宙意象）；“喷泉没有疑问”（原诗语素+宇宙意象）。三类语素互相在语义上的深层渗透必然强化出这样一个原诗声明：一切皆是词。读者可能会想起马拉美的名言：世界的存在只是为了变成一本书。两者的表层意思基本相同，但诗学内涵却很不一样。马拉美思考的是如何对外界物性的摹写时使物的自在性如此真实地体现，以致它与它的意念叠合，在这个过程中，主体“只是媒介，宇宙通过他而显形可见。”这可说是柏拉图主义者的经典的艺术认知观。北岛的原诗感悟更强调主体，强调主体作为言说者的自由境界，也就自然相信现代汉语已经真正生成了可以表达自身现代性的主体。所以，从上列语素的词根和词色不难看出，他对它们
17、的征用基本上旋斡在现代汉语独有而错综的语义场里，来熔炼颇流畅又具范式的诗意（比如他一般用“争论”而不用“论争”，用“雨夜”而不用“雨之夜”）。他也坚拒古汉语的词源和语感资源。至此，我们可以指向北岛诗艺的一个悖论似的特征：他对主体的信赖，并导致危险而狭窄的个人化写案，反而引向了一种类似特朗特兰姆或特别是赛米其似的“无自传”的写作。这可作如下的理解：一、 诗不关注地域色彩。不熟他的人完全会不知道他去过多少地方，也不知道他长期住在哪儿。（反例有里尔克和布罗茨基，他们的文本总在透露地域、气候与人的关联，并相信摹写它们的真实相当于见证了写作主体形而上视角和技术的成熟）。可不可以设想他在中国大陆也写同样的
18、异乡之诗？二、 对外界物性的虚化和对词的通约化。比如，写“海”而不特指某个海。诗的情景既可视为发生在极权社会又可看作是发生在后工业文明中（它们之间在生存体验上确实有某种互换率），或者可以说是发生在一个人境中的“无地”。文化上也有歧义：既可是汉族的故事，又可是非汉族的故事。诗人在诗中并未认同“流亡”，因为这就等于认同了一个特定的视角。“桌子”，“公园”，“报纸”, “学校”在任何语中都具有通约性。北岛把它们当作符号而不是物来作布景，让它们在能指网里不断循环。对现代汉语中有语义积淀的词，如表格，他一般不做清理而是运用它的消极含义（在极权语境里它意味着控制的恐怖）而滑向另一种潜在的消极联想（在中产阶
19、级社会它可被读成有后现代韵味的“麻烦”）。再如“刽子手”等词，也可有这类双向滑动。北岛显然很迷恋这类歧义游戏。他只关注写诗，写出一种尖端的诗，而不关注他是否在写汉语诗。三、 室内感，空白，内化。诗的说话者一般是个独白者，这本诗集中北岛尝试了在某些独白场景嵌入多声部（参见：无题：平面的歌手，剪接），从视角来判断，说话者常常是被设置在室内，即使是标明在“外面”的诗，如出门，目的地最终的视角还是回到了室内。室内不是摹写的对象，不具物性，而是有浓郁的原诗意味；它是诗的内部构成的隐喻，在它里面发生的记忆，观看，梦想，动作皆内化成写作过程中写者与空白的搏斗。以上对三语素和无自传写作的演绎是否为开启北岛迷离
20、而矜持的艺术提供了通用钥匙，还有待读者的个别印证。我们姑且先把这片钥匙拿在手里，来试试他新诗集的题头诗开锁。为节省篇幅，我在下面的释读过程中不一一指明三语素的具体搭配和歧义游戏等技术层面情况，只摄取文本中含有人文信息的深层含义，也就是，在承认歧义的同时我不去追踪它们的纷纭，而只是提供歧义的某一种所许可的，字面上可读成的，原作者和读者甚至我本人都不一定同意的读法：开锁我梦见我在喝酒杯子是空的有人在公园读报谁说服他到老到天边吞下光芒？灯笼在死者的夜校变成清凉的茶当记忆斜坡通向夜空，人们泪水浑浊说谎在关键词义滑向刽子手一边滑向我：空房子一扇窗户打开像高音C穿透沉默大地与罗盘转动对着密码破晓！ 这首诗
21、五节中共有三节（一、四、五节）都在表明说话者是设置在室内的。这个室内是写作的场地，同时也隐喻命名前的空白状态，因而它没被赋予物性而是“空的”，这被第四节的“空房子”一词更清晰地指明。这个大空里还套着一个小空：空杯子。而我中也套着另一个我：被梦见的我。“我梦见我在”，主体的分裂不仅是现代人悲凉的日常感受，也是现代诗学的一个经典原理。单独“喝酒”是对忧郁的暗示，而忧郁也是诗歌之源。“诗”与“酒”本有意指的互涉。第一节写下这样一个内容：我在写。而我写的内容是什么？我在写空白。这一节引入全诗的原诗动机。 那么，什么事空白？空白是词，是空白之词，是废词、失效之词、被消费之词、暴力之词，是遮蔽真实的非命名
22、之词。北岛在诗中将空白之词感受成两类：被消费之词（第三节）。“读报”是现代人典型的消费行为，消费的对象是词。报纸将现实（？）日复一日循回再造，用仅拷贝实事世界的词和声称客观的调试不与人的内心，灵魂的成长和生存之谜发生任何关系。这样的词能教导谁去亲近宇宙呢（“到天边/吞下光芒”）？第二类是暴力之词（第四节）。在强权语境中，真理（“关键词义”）显得只是站在“刽子手”一边。弱者的言词无法再现现实（“撒谎”）。 既然写作时面临空白，那么写作的资源自何而来？同样也来自空白。空白之词是丰盈而真实的命名之词不可思议的而又唯一的源头，因为人类只有词而无词外之词。所以空白之词“滑向”刽子手的同时也滑向“我”，滑
23、向写者。我，我们，暴力的受害者或潜在的受害者，用的词，用来克服暴力的词，也只能是施暴者的词，正如犹太人保罗.策兰也只能用谋杀者的语言（德语）来歌唱一样。这里指的不是以暴易暴的词的方式，而是词的同源。所以诗人的工作是在词中找到词，不是挑选，增添，消减或废弃任何词，而是清污，探源，排组，重建词中之词，以使其还原成重现真实和存在的命名之亮照。 诗的第五节展示进入命名状态的灿烂的幻境：正如地球在浩渺的密码般宇宙中的运行达到它命定的那一点而“破晓”一样，在漫漫长夜里苦思冥想的写者像一个锁匠那样也找到了词语意义的密码组合而突然打开了沉默和空白之锁。同时“空房子”也被打开，人的言说如咏叹调般破窗而出。开锁即
24、命名，这个箴言既对言说者有效，又对每个言说者内心最隐秘而执着企盼的可能存在的倾听者有效。开锁既是针对写者而言，又是针对读者而言。既是打开语言之谜的锁，又是打开生存之谜的锁。开锁是一个幸福的奇迹。 当天上掉下来一个锁匠六月 第33页风在耳边说，六月六月是张黑名单我提前离席请注意告别方式那些词的叹息请注意那些诠释：无边的塑料花在死亡左岸水泥广场从写作中延伸到此刻我从写作中逃跑当黎明被锻造旗帜盖住大海而忠实于大海的低音喇叭说，六月阅读 第37页品尝多余的泪水你的星宿啊照耀迷人的一天一双手是诞生中最抒情的部分一个变化着的字在舞蹈中寻找它的根看夏天的文本那饮茶人的月亮正是废墟上乌鸦弟子们的黄金时间所有跪
25、下的含义损坏了指甲所有生长的烟加入了人的诺言品尝多余的大海背叛的盐安魂曲 第41页给珊珊那一年的浪头淹没了镜中之沙迷途即离别而在离别的意义上所有语言的瞬间如日影西斜生命只是个诺言别为它悲伤花园毁灭以前我们有过太多时间争辩飞鸟的含义敲开午夜之门孤独像火柴被擦亮当童年的坑道导向可疑的矿层迷途即离别而诗在纠正生活纠正诗的回声无题 第45页抚摸伤口我看到辉煌的时刻那淬火的斧子惊醒罢工的大海许多把银匙插进同一夜里哦灯光裸露于大地的时间多么沉静如同分开洪水的房顶在鸟类命运中变化的气候被辨别月亮指纹的风所确认投石问路，十倍于现实的书挡住了召唤证人的叫喊所有的疑问都指向爱当死去的朋友浮现出笑容错误 第47页独
26、奏的萨克斯管用雨织成夜灯光织成庙宇让死水长出骨头四处游动并非没有荣耀我让坏天气转向玫瑰的话题借助双刃剃刀检查青春：一张正确的脸理发师剪去多余的岁月我看起来还行穿过镜子在另一个时代我慢慢生锈在我周围有人交易有人演讲却没有声音日子与道路 第51页阴影如船歌穿过古老绿色风筝在太阳左边是等待批准的暴风雪另起一段，像拉开无梦的抽屉所有裂缝充满做爱的呼吸交通信号灯指出日子与道路的分歧这隐喻如染缸浸透我们的衣裳开始的声音结束的颜色送报 第53页谁相信面具的哭泣谁相信哭泣的国家国家失去记忆记忆成为早晨送报的孩子从早晨出发凄厉的小号响遍全城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神经脆弱的蔬菜啊农民们把手栽进地里盼望抓住金条的好
27、年景政客在自己舌头上撒着胡椒粉而桦树林正在讨论是捐躯于艺术还是门这个公共的早晨被送报的孩子所创造一场革命掠过街头他睡着了阳台 第57页钟声是一种欲望会导致错误的风向有人沿着街道的吩咐回家走向他的苹果说书人和故事一起迁移，没再回来数数鸟窝我们常用数字记住那赤脚的歌声年代就这样爬上我们的黄昏刚好到陈酒斟上杯子里的高度回忆忙于挑选客人看谁先到达古堡 第59页那些玫瑰令人羞惭像这家族的真理让你久久逗留喷泉追溯到生殖黑暗的第一线光明死水吞吃浮雕上骄傲的火焰松牆的迷宫是语法你找到出路才会说话沿着一级级台阶深入这语言的内部明门暗道通向那回声般的大厅你高喊，没有回声在环绕你的肖像中最后一代女主人移开她老年的面
28、具在情欲之杯饮水她目送一只猫走出那生命的界线零度，琴声荡漾他人的时刻表不再到达的明天一九一六年。战争箭头指往所有方向她铺上雪白的桌布召唤饥饿的艺术当最后的烛火陈述着世纪的风暴她死于饥饿井，大地的独眼你触摸烛台那只冰冷的手握住火焰她喂饱过的鸽子在家族的沉默作窝听到天明的叹息大门砰然关闭艺术已死去玫瑰刚刚开放无题 第65页小号如尖锐的犁耕种夜：多久阳光才会破土多久那聆听者才会转身，看到我们多久我们才会通过努力成为我们的荣耀直到谷粒入仓这思想不属于谁那有此刻与来世的落差：巨浪拍岸我们于青春为邻听狂暴心跳在更空旷的地方睡眠塞满稻草岗位 第69页一只麋鹿走向陷阱权力，枞树说，斗争怀着同一秘密我头发白了退
29、休倒退着离开我的岗位只退了一步不，整整十年我的时代在背后突然敲响大鼓战后 第71页从梦里蒸馏的形象在天边遗弃旗帜池塘变得明亮那失踪者的笑声表明：疼痛是莲花的叫喊我们的沉默变成草浆变成纸，那愈合书写伤口的冬天嗅觉 第73页那气味让人记忆犹新像一辆马车穿过旧货市场骨（古）董、假货和叫卖者的智慧蒙上了灰尘和你的现实总有距离在和老板的争吵中你看见窗户里的广告明天多好，明天牌牙膏你面对着五个土豆第六个是洋葱这盘棋的结局是悲伤从航海图上消失开车 第75页旋律挣脱琴弦的激动随烟雾溜出车窗加入祖父们的灵魂早安，白房子你这田野永远奔忙的救护车狂风妄想打开的书映在天上那电影的忠实观众醒来的人继续着梦中的工作驾驶巨
30、大的割麦机除掉不洁的念头红灯亮了：筑路工的真理无题 第77页 被笔勾掉的山水在这里重现我指的绝不是修辞修辞之上的十月飞行处处可见黑衣侦察兵上升，把世界微缩成一声叫喊财富变成洪水闪光一瞬扩展成过冬的经验当我像个为证人坐在田野中间大雪部队卸掉伪装变成语言不 第79页答案很快就会知道日历，那撒谎的光芒已折射在他脸上临近遗忘临近田野的旁白临近祖国这个词所拥有的绝望麦粒饱满哦成熟的哭泣今夜最忠实的孤独在为他引路他对所有排队而喋喋不休的日子说不中秋节 第81页含果核的情人许愿，互相愉悦直到从水下潜望父母的婴儿诞生那不速之客敲我的门，带着深入事物内部的决心树在鼓掌喂，请等等，满月和计划让我烦恼我的手翻飞在含
31、义不明的信上让我在黑暗里多坐一会儿，好像坐在朋友的心中这城市如冰海上燃烧的甲板得救？是的，得救水龙头一滴一滴哀悼着源泉夜空 第85页沉默的晚餐盘子运转着黑暗让我们分享这煮熟的愤怒再来点盐假设拥有更大的空间舞台饥饿的观众越过我们的表演目光向上如升旗，升上夜空：关闭的广场一道光芒指出变化移动行星我们开始说话无题 第87页被雾打湿念头像被寒流抖落的鸟群你必忍受年龄守望田野倾听伟大音乐中迂回的小径而你是否会被演奏所忽略荒芜呵不，简单而并不多余那赞美那天空与大地在水面之吻出门 第91页罗盘幽默地指向一种心境你喝汤然后走出这生活的场景天空与天线的表格上，一棵树激动得欲飞又能写些什么无论如何，你将重新认识危
32、险一群陌生人坐在旅行的终点风在夜里盗铃长发新娘像弓弦起伏在那新郎身上灵魂游戏 第93页那些手梳理秋风有港口就有人等待晴天，太多的麻烦汇集成乌云天气在安慰我们像梦够到无梦的人日子和楼梯不动我们上下奔跑直到蓝色脚印开花直到记忆中的脸变成关上的门请坐，来谈谈这一年剩下的书页书页以外的沉沦哭声 第95页大雪之蹄踏遍牧场狂风正是骑手历史不拥有动词而动词是那些试着推动生活的人是影子推动他们并因此获得更阴暗的含义一把小提琴诱导我们转向过去听人类早年的哭声其中有荣耀迷途先知的不幸让不幸降到我们所理解的程度每家展开自己的旗帜床单、炊烟或黄昏夜树 第99页那否认的激情不正来自感动吗深渊孤灯指引坚信的鸟在免疫的外省
33、邻居们正修辞般偷天换日谁上升谁醒来开窗从生活的缝隙探头是退休者的临时责任那来自遗忘的带薄荷味的邮差与此刻挂钩夜树穿过白天的街道教师手册 第101页一所尚未放学的学校暴躁不安但克制我睡在它旁边我的呼吸够到课本新的一课：飞行当陌生人的骄傲降下三月雪树扎根于天空笔在纸上突围河的拒绝桥的邀请上钩的月亮在我熟悉的楼梯拐角，花粉与病毒伤及我的肺伤及一只闹钟放学是场革命孩子们跨越光的栅栏转入地下我和那些父母一起看上升的星星练习曲 第105页风，树林的穷亲戚去天边度假向巨钟滚动的河投掷柠檬摄影机追随着阳光像钢琴调音那些小小的死亡音色纯正写作与战争同时进行中间建造了房子人们坐在里面像谣言，准备出发戒烟其实是戒掉
34、一种手势为什么不说词还没被照亮删节 第109页蟋蟀在荒草歌唱蟋蟀让人想到死路驾驭着生者荒草在歌唱荒草让人想到对风的全民投票歌唱歌唱让人想到寻找风格的叫喊写信 第111页那地址在我出生时奔忙，贴上邮票直到我搬家它才变得完整签名，然后我穿过夜的无言歌多少迷途的窗户才能藏住一个月亮日子，金色油漆我们称为恐惧无题 第113页平面的歌手立体的歌声再鞠一躬，谢谢挣脱地窖的路欢呼扎根的观众结出果子像胆结石聚集着比爱更真实的疼痛日夜转换频道我打开寄自大海的昂贵的水费账单我们的肾长在心的位置水淌入浩荡的睡眠盐变成语言喂，伙计，时间？现在夜里一点是啊，头上是两个季节临时的结盟，妈的脚边有花之间的斗争好运气，再见在
35、禁区以外抽烟我比悲伤年轻上楼，关灯，我目送诗的主人离开小城从窗口垂下床单加入无言者的黎明怀念 第117页从呼吸困难的终点转身山冈上的落叶天使屋脊起伏的大海回到叙述途中水下梦想的潜水员仰望飞逝的船只漩涡中的蓝天我们讲的故事暴露了内心的弱点像祖国之子暴露在开阔地上风与树在对话那一瘸一拐的行走我们围拢一壶茶老年透明度 第121页镜子的学问变化来访者们使家园更荒凉而我的旁白如守夜者的额头开始发亮三只鸟改变了天空的忧郁代课 第123页沉船和第六街退休的将军因阻挡过风暴而嗜睡我被辞退，一封信带着权威的数字让我承认他们的天空是的，我微不足道我的故事始于一个轮子白桦林整齐的弓弦一起搭向骏马的脖颈游说于地图的歧
36、路穿过记忆时染上了颜色图书馆已关门那些被分类的证人等待着逆时针的爱情我为一位老师代课她到丛林去生一本书我扑向比书更大的黑板鸟在其中藏起粮食窗外，草地发蓝从卖气球的人那里每个孩子牵走一个心愿晨歌 第127页词是歌中的毒药在追踪歌的夜路上警笛回味着梦游者的酒精醒来时头疼像窗户透明的音响从沉默到轰鸣学会虚度一生我在鸟声中飞翔高叫永不当风暴加满汽油光芒抓住发出的信展开，再撕碎目的地 第129页你沿着奇数和练习发音的火花旅行，从地图俯瞰道路的葬礼他们挖得真深触及诗意句号不能止住韵律的阵痛你靠近风的隐喻随白发远去暗夜打开上颌露出楼梯变形 第131页我背对窗外田野保持着生活的重心而五月的疑问如暴力影片的观众
37、被烈酒照亮除了五点终的蜜早上的情人正老去他们合为一体哦乡愁大海上的指南针写作与桌子有敌意的对角线星期五在冒烟有人沿着梯子爬出观众的视野过夜 第133页一条 河把鲟鱼带到盘中烧酒兄弟和高粱父亲留我过夜，玻璃有凶手的皱纹旅馆接待员盯着我我听见他心脏的杂音那心脏忽明忽暗照亮登记表光滑的大理石上钢琴曲走调电梯把哈欠变成叫喊穿过灯光的泡沫风从舒展的袖子亮出铁拳回家 第135页回家，当妄想收回它的一缕青烟我的道路平行于老鼠的隐私往事令我不安它是闪电的音叉伏击那遗忘之手的隐秘乐器而此刻的压力来自更深的蓝色拐过街角我查看天书和海的印刷术我看见我回家穿过那些夜的玩具在光的终点酒杯与呼喊重合召唤 第139页早晨被
38、战栗的鸟群发明桃树得出多汁的结论被群山夸奖的女人用光线缝纫大海钟声起飞越过早晨够到那些头顶暮然转身，我们时间的否认者记忆的养蝎人为浩大悲风演奏的街头音乐家追问在哪儿转身变成回答在这禁忌之年一只乌鸦单脚站着：他的写作经验为什么书是喧嚣的？因为愤怒的结论逆光时刻 第143页闪电照在罪犯脸上争论如此激烈！而他的足音随刚写下的诗句消失夜是个漩涡沉睡者如一件件衣服在洗衣机里翻转一只蝴蝶翻飞在历史巨大的昏话中我爱这时刻像晾衣绳通向过去和刮风的明天猎手 第145页女教师早已褪色却在残缺的日记中穿针引线沿不断开方的走廊全班追赶着兔子谁剥下它的皮？后门通向夏天橡皮永远擦不掉转变成阳光的虚线兔子灵魂低飞寻找投胎人
39、这是个故事，很多年有人竖着耳朵偷看了一眼天空我们，允吸红灯的狼已长大成人罂粟夜 第149页夜与画，像汽车停在停车场风搅动着谎言与真理边境上对峙的野蛮人我走在这边境上好像编写字典为了再次确定含义我凝视男孩瞳孔中的马蜂窝扩音器在播放那三百年前的叹息留下的轰鸣叹息者不断缩小变成开关打开满天星光流浪者手持罂粟寻找替换他的影子这城市的保险箱锁着一个剧场歌手失去他的喉咙好像听众聋了和小偷坐在一起灯光失去记忆好像是牛奶我替换那流浪者从饥饿中归来开灯，牛奶变质我认出这唯一欢乐两岁时的爱情我知道明天早上修理工将等在门口带来他的风景在开门时替换我走进书中剪接 第153页定格像死亡握住的杯子导演喝了口水转向观众：嘿，我说你去哪儿五号公路。我开车在沿途田鼠的视野中架起明亮的电线莫扎特船长带我穿过乡愁洪水太阳海蜇漂浮高音钓的鱼吐钩到低音区产卵导演用喇叭叫喊隔着很多世纪我问路问天问一位死去诗人所痴迷的句法答曰：我仅受雇于一阵悲风翻书才有昼夜马蹄匆匆在石板加深印记小城贴满电影海报导演在微笑住下，大雪落进古老的房间楼梯绕着我的脊椎触及正在夜空染色的钟直到钟声响彻全城众神探头窗外我只身混进历史混进人群围观一场杂耍杂耍人就是导演五个红球在双手间流星般转动使命 第159页牧师在祷告中迷路一扇通风窗开向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