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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霓题记我眺望,向着你来的方向,直到我变成了稻草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歌唱,只有一群麻雀陪伴我,一边吃掉我,一边替我守候远方;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夕阳,可是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为什么,我和你相依为命的家乡,变得如此荒凉。 东霓(一)(1)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好瞥见了公路边的那个沉默的“70”,于是我发现,我开到了100。跟着我就知道,一定是西决打来的。很奇怪,每到我犯诸如此类的小错时比如超速,比如随地丢烟头,比如看着我儿子干净的眼睛,诅咒他爸爸出车祸终身残疾在这样的瞬间,如果电话响了,十有*会是西决。我真不明白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又不是老天爷,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如此准时地驾到,好像一切都
2、在他掌握中,我就像是个根本没来得及偷看到什么,却逃不脱“作弊”罪名的倒霉孩子。“快到了么?”他语气里总是有种叫人忌妒的闲散。“还早。我已经很赶了,不过还得三个小时才能到。”我刻意强调了一下我在很努力地赶路,觉得这样似乎可以给刚刚超速一个很合理的解释。然后我又在心里长叹一声,嘲笑自己,心虚什么?弄得好像我真的怕他。果然,他紧接着说:“当心点儿,别再超速被拍下来,我可不再去替你交罚单。”“少啰嗦。”我咬咬嘴唇。这时候我听见手机里面一声轻轻的响,我知道他又按下了打火机,于是我说,“连我都戒了,你还执迷不悟,抽吧,总有一天得肺癌。”算是报复一下他料事如神。他轻轻地笑,“等你接到人再回来天就黑了,你为什
3、么不早点儿动身?”我就知道他会问这个,我说:“我也想早上就出发的,可是今天上午郑成功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哭。折腾到快中午”他打断我,“郑东霓,你少撒一点儿谎会死啊。”然后我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我刚才才放下家里的电话,三婶说你一大早就把郑成功送去了。”“少揭穿我几次,你会死啊?我是犯人么?”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的确是中午才动身的,因为我上午去找江薏了。人家刚刚离婚心情不好,我就多陪她在商场转了转,我还顺便给北北买了条裙子呢,怎么样,不信你就去问江薏”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我不跟你闲扯,就这样,你专心开车。接到人了以后给我发短信。”他的声音明显地闷了下来,没了兴致。每一次在
4、我想要打击他的时候,提江薏,总是没错。“等一下。”我欲言又止。“好。”他简短地说。“我有点儿怕。”我终于坦白承认,“我一路上都在想,我应该让你陪我来。怎么办西决?我越来越紧张。”我轻轻呼吸着,冷笑一声,“真没出息。整个上午都在磨蹭,一直拖到非走不可的时候我才逼着自己起程。我”“活该。”他打断我,“我问了你二十遍,是你说你要自己去。”“那是因为我没想好,见面了她该怎么称呼你,多尴尬。”“就因为这种小事?”他笑,“女人真是蠢。”“滚。”“没什么可怕的。”他总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就什么也别说。等你们熟了,自然就会好。”“行。就照你说的办。好了,挂了吧。”“你先挂。”他的声音很轻。
5、手机屏幕上面那道小小的蓝光微弱地灭掉了。我把车窗按下来一部分,晃了晃面前白色的万宝路的盒子,还剩下不多的几支。是我两个月前下决心戒掉的那天剩下来的。就像求签那样,随着晃动,发出闷闷的类似拍打的声音。有一支渐渐伸长了出来,我俯下脸,衔住它,轻轻地,害怕它弄乱我的口红。不能怪我,上天要我点燃它的。不由自主地,悄悄微笑一下,就好像小的时候,自己和自己玩游戏那样。其实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嘲笑西决会得肺癌的。不过还好,这一幕他没有看见。 东霓(一)(2)我要去的地方名字叫做阳城。也是个古城,有很长的历史,很少的人,位于一个紧挨着龙城的省份。这样长久地在高速公路上面走,人是很容易犯困的,前面是路,后面也是路,
6、就在这种无所谓起点和终点的路上打个盹儿太自然了,反正打盹儿的那一瞬间的睡梦和这条漫长的路比起来,无非是沧海一粟。很多车祸当然也就这么酿成,沧海一粟的恍惚中,生命就结束在神明的俯视下。其实要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这么死。挺好的。可惜我眼下还不能死。我去阳城有很重要的事情。收费站离我越来越近。鲜红的条幅上面说,阳城的人民提醒我要注意安全行车。我索性不去想我过一会儿到底要怎么应付了。反正,再怎么难挨都还是会过去的。就像那个时候考大学,心里再怕,再恐怖,也还不就是应付那么两个小时,铃声一响,考卷一交,无论如何,两个小时而已,天反正不会塌下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想给郑南音打个电话。我想听
7、听她的声音,好像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都可以被说笑着解决,一切都是元气十足的,都是光明磊落的。可是她的手机没有人接听。想来她很忙她和她的同学们此刻正忙着在家乐福门口扯大横幅,说是要集齐抵制法货的万人签名,一定热闹得很,听不见手机也属正常。昨天我告诉她,我要到阳城去接我表哥的女儿。她大惑不解地问:“你的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我表哥的女儿。”“谁是你表哥?我怎么不知道?”她又拿出了那副招牌式的无辜表情。“我表哥就是我舅舅的儿子。”我非常耐心地解释,像是在扫盲。“我不认识你舅舅。”郑南音理直气壮地说。“你当然不认识我舅舅。”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儿,“我舅舅、我表哥都是我妈妈那边的亲戚,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8、。”“那他们到底算不算是我的亲戚呢”她非常困惑。“这个”我其实也被问住了,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应该算。”“那么,那个小姑娘为什么要到龙城来呀?”她问我。这个时候我们的身后有同学叫她:“郑南音,你快点儿来看看这里的颜色,用哪个好”“来了!”她答应着,冲我挤了挤眼睛,“你等会儿再给我讲她的事儿,我现在忙着呢。”是这样,昨天下午,郑南音大小姐带着她的七八个同学,浩浩荡荡地杀到我家。因为他们看中了我家空旷的客厅足够他们把那几条将会布满签名的横幅从地板的这头平铺到那头。颜料、马克笔也丢得到处都是,争论这里那里该画什么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家郑成功倒是对眼前的场景颇为兴奋。原本坐在地板上,一点点努力地蹭到横幅
9、的边缘,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一个女孩子就势抱他起来,把他的小手放在了颜料碟里,“来,小弟弟,也算你一个签名”说话间,郑成功绿色的小手印就按在了洁白的布条上。于是他就兴奋了,在我一眼没看见的时候,果断地把这只颜料未干的绿色小手拍到了墙壁上。我一边给郑成功洗手,一边盯了郑南音一眼,“你至少应该先打个电话给我吧?”我压低了嗓门儿问她。“不打电话又怎么样啊”她嫣然一笑,“这可是爱国行动,你能不支持么?”“我当然支持。”我灵光乍现,“那么上个礼拜你要我买给你的Kenzo香水怎么办?不买了,我们也一起抵制了吧?” 东霓(一)(3)“香水”郑南音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说,“Kenzo是意大利的牌子,为什么要
10、抵制啊?”“你等一会儿自己去百度好了。”我忍无可忍。“不用百度,”她挥挥手,“Kenzo不是法国的牌子,不可能,一定是意大利的,必须是意大利的。所以你答应了的事情就要算数,你还是得给我买。”“郑南音,你面对现实好不好”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哎呀糟糕了,刚才没听见,是我老公的短信,我去回电话了姐,人结了婚果然就是不自由,你说对不对?”“我会去找你老公来给我重新刷客厅的墙。”我对着她的背影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只可惜,她没听到。不过无论如何,想起她来我总是可以微笑。虽然这种转瞬即逝的微笑没有办法阻止我胸腔那里越来越紧的感觉,我的心脏像面鼓那样乐此不疲地敲打着。这个名叫阳城的地方看上去真是令人恍惚。又熟悉
11、,又陌生。因为那里陈旧的感觉就像是我童年时候的龙城,没有很多高层的建筑,楼房的式样看上去有点儿老,街边上的店面都那么小,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自己置身于一个很多年前的场景。我的车前面“忽”地跑过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我赶紧踩了急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擦出一声尖锐的响声。那个小女孩丝毫不知道刚刚和她擦肩而过的就是危险,她张着两只手,两个小辫子在耳朵边上甩着,她快乐地往前跑,似乎所有的危险都会因为她的轻盈而退避三舍。她这么急切,是因为前面支着个黑色的、手摇的那种炉子,卖爆米花的小贩。在龙城,这种古老的爆米花的炉子早就消失了,我有那么多年都没再见过,原来它在这儿。她的模样分明就是五岁时候的我,心急地捏着
12、奶奶给的两角钱,穿过灰暗的楼群,去买爆米花当然了,那时候我的身后有时候会跟着一个两岁的小弟弟,他跑得太慢了,我总是会不耐烦地把他甩在很远,他就总是一声不吭非常努力地追着我,紧紧抿着小嘴儿。往往这个时候奶奶就会从二楼探出头,无奈地冲我喊一声:“东霓当姐姐的没有个姐姐样子,要带好毛毛呀”没错,“毛毛”就是西决,只不过自从奶奶走了之后,就没有人这样叫他了。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她,乱七八糟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根织毛衣的竹针,她还不忘了恶狠狠地拍一下我的车盖,“会不会开车?要撞人了!”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打开车门跳出来,和这种恶女人理论一下。但是今天,算了,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奶奶,因为我重新看见
13、了小时候的爆米花。我要去的那个地址,应该就是这一带。鼓楼街15巷。眼前延伸着这么多的巷子,曲折,狭窄,我弄不清楚。写着地址的便笺纸在我的手心里微微发潮了。下午的明朗阳光就在我眼前的地面上径直泼洒着,毫不犹豫,毫不做作。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她。她站在离我不远的一条巷口,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她很瘦,整个身子都是细细的,虽然我不知道像她这样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到底怎么样算是标准,我还是觉得她太瘦了。我的车慢慢地靠近她,她就在我的眼前越来越清晰。她不是那种漂亮的,或者精致的小女孩。可是她的眼睛非常大。大到让我猛然间看到那张瘦小的脸的时候,只记住了这对眼睛。她的鼻梁很低,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东西把那两只
14、眼睛分开,感觉不那么像个真人,更像画。她也在环顾左右,寻找着来接她的人。她碎碎的刘海儿跟着她的脸左右晃动,一起晃动的还有她很随便地搭在肩膀上的辫子我真不明白她的头发怎么会那么少,全体都扎起来了还只是细细的一束,可是,很适合她,让她看上去更像一只很沉默、对周遭一切喧嚣都很无所谓的小松鼠。我把头探出车窗的时候,她也正好转过脸来看见了我。于是,她对我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很显眼的虎牙。 东霓(一)(4)“雪碧。”我叫她。她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靠近我,右手紧紧地攥着她书包的带子。我这才看清楚,她那件说不上是灰色还是粉色的衬衣袖口有些短。她只要一用力,那袖子就会紧紧吸住她细得危险的手腕。我下
15、了车,打开后座的门,“把你的包放在这儿好了,你所有的东西就是这些么?”她还是不说话,还是点头。我真高兴我可以帮她安置这个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拥抱她一下。“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还记得么?”我问。她皱了皱眉,然后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我都觉得,雪碧最可爱的表情就是有点儿羞赧地皱眉的时候,不自觉地,一道眉毛高,一道眉毛低,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甜美。“系好安全带,我们上路了。你要是中间想去厕所,或者想买饮料就告诉我。”她依然只是点头而已,把她怀里那只很旧的绒毛小熊也一起扣在安全带里面。那只小熊看上去很有年头了,说不上是咖啡色还是棕色,脚上还有个补丁,只不过,
16、可能真的是因为年代太久的关系,两只漆黑的眼睛被磨得有了些温润的活气。“这么大了,还在玩小熊呀?”我笑笑。她突然非常严肃地拍拍小熊的脑袋,“他是我弟弟。他叫可乐。”她的声音有点儿特别,有一丝丝的沙哑,可是又很清澈。我笑着问她:“那你知道你该叫我什么吗?”她静静地说:“姑姑。”然后她低下头去,非常认真地指着小熊,说,“可乐也要叫你姑姑。”然后,又是灿烂地一笑,有点儿羞涩,“你别看他不会说话,他什么都懂得的。”“好的,欢迎你和可乐来我们家。”这个时候手机又开始唱歌了,自然是西决。我告诉他雪碧现在在我的车上,简短说了几句,就收了线。我发现雪碧在专注地凝视着我。她全神贯注地看人的样子真的非常奇异,聚精会
17、神的时候就好像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蓄势待发地燃烧一样。“你男朋友吧?”她又是有点儿羞涩地一笑,是她们那个年龄的小女孩特有的,谈起男生时候的羞涩,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趣。“乱讲。”我无奈地笑,“是我弟弟。你到底该管我弟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想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真要命,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拿出长辈的语气和小孩子说话。“你明天就能见到他,我弟弟,”我接着说,似乎是为了避免尴尬的沉默,“不只我弟弟,还有一大家子人,我三叔的一家三口,还有小叔的一家三口。三叔的女儿就是我妹妹,她在上大学,我觉得说不定你们俩会聊得来;小叔的女儿很小,才刚刚出生几个月,是我们大家的宝贝儿。当然了”
18、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在全神贯注地抻着可乐的耳朵,似乎是要那只熊和她一起记住,他们将要面对的家庭。“当然了,”停顿之后,我继续说,“别担心,你用不着每天和这一大群人生活在一起。你会住在我家,我家人很少,地方足够大,你会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家里只有我和我儿子,我儿子只比小叔的女儿大一点点,也是个小家伙”我对她一笑,“他就要过一岁生日了。你的生日是年底,对吧?今年的12月24号就是你的十二岁生日。是你爸爸电话里告诉我的。” 东霓(一)(5)她惊愕地抬起眼睛,“我还以为我爸爸根本不记得我的生日。”“明天我带你去逛街,给你买新衣服,”我换了个话题,“你这件衬衫的袖子都短了,人在你这个年龄,就是长得特别
19、快。”“不是。”她打断我,脑袋一歪,细细的辫子在脖子周围打着转儿,“我外婆跟我说,来接我的姑姑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连外国都去过了,人也很漂亮很会打扮,所以我外婆特地从养老院里打电话给我,要我见你的第一天穿得漂亮一点儿,穿上我最贵的衣服,不可以被你笑话我找来找去,最好的一套衣服就是这件了,可惜衬衫是五年级的时候买的没办法只好穿上。”“你倒真是听你外婆的话。”我又一次成功地被她逗笑了,“你最亲的人是外婆对不对?要不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了只能去养老院,你也不会被送到龙城。”“不对,”她再一次坚定地晃晃那根生动的辫子,抱紧了可乐,“我最亲的人是外婆和弟弟。不一样的,外婆是大人,外婆什么都教我,可是弟弟
20、不同,弟弟是熊,很多人类的事情怎么解释他都不明白,所以我得照顾他。”“非常好。”我笑得差点儿握不住方向盘。车窗外面,黄昏无声无息地来了。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就把我们这些在夕阳的阴影下面营营役役的人们变成了舞台上面带些庄严意味的布景。雪碧的脸转向了车窗外,轻轻地把面颊贴在玻璃上面,痴迷地盯着外面被晚霞染红的公路。其实确切地说,不是晚霞染红了公路,是公路变成了晚霞的一部分。“好漂亮。”雪碧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她用左手捏捏那只小熊的脸,右手晃了晃他的身体,很奇怪,那只绒布玩具就在这微妙的一捏一晃中有了点儿欣喜的神态,至少是手舞足蹈的感觉,于是我知道,他们俩这是在对话了,可乐也认为眼前的景色的确不错。“喂
21、,雪碧,你外婆,或者你爸爸,或者你们阳城的所有这些亲戚们,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姑姑是个坏女人呢?”我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我外婆只说过,漂亮的女人大多数都是坏女人,所以我不漂亮,是好事。”她眨眨眼睛。“你是在夸我么”因为有了雪碧和可乐,这趟回程远远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漫长。抵达龙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了。我把车停在三叔家的楼下,叫雪碧等着,自己上楼敲门,去接郑成功。三叔出差去了,郑南音在学校,客厅里只有三婶一个人看电视,越发显得空荡荡的。“三婶,就你一个人啊?西决呢?”我承认,看不到西决我有点儿失望,因为每当我心情有些复杂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迫切地想和西决说说话,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话也行。“他今天
22、晚上得看着学生上晚自习。”三婶站起来,从屋里面把郑成功抱出来,放进客厅的婴儿推车里面,“你接到那个小姑娘了?”“嗯。她在下面,今天晚了,明天带她来。”说话间郑成功睡眼惺忪地挥舞了一会儿他的小拳头。“她到底会在龙城住多久啊?”三婶一边问,一边在摇篮上方盖上一条小被子。“我也不知道。我表哥从她出生那年就在闹离婚。家里常年都是鸡飞狗跳,根本没有人能照看这个孩子,后来我表哥又去了外地,她一直都是在她外婆家长大的,现在外婆也瘫痪了,只能去养老院我们家所有这些亲戚,互相都在踢皮球,要是我现在不管她,一转眼就要学坏了”三婶摇了摇头,“作孽。” 东霓(一)(6)“对了东霓,”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今天我
23、发现,小宝贝儿右手的手掌心和指头上起了好多小红疹子。不大像湿疹,有点儿像过敏或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我记得南音小时候也起过类似的东西”“没事的三婶,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用说,自然是那些绿色的颜料。“反正我已经给他抹过药膏了,好一些了,明天你一定要记得再给他抹。”“行,我走了。”“对了东霓,你要看着他,抹完药膏以后一定不能让他去吃手,或者拿那只手去碰眼睛。”“知道,三婶,你总是操这么多心。”雪碧看着我拎着小摇篮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像提着一篮子菜。”她“咯咯”地笑。“现在带你去吃晚饭”我打开车窗,点上了一支烟,“必胜客怎么样,你吃过必胜客么?”“没有,”她把嘴抿成了一条线,顺便捏着
24、可乐的后脑勺,于是那只熊也做了个摇头的动作,“只是看过广告。”跟着她好奇地问我,“你抽烟?”“都看见了还问。”“Cool”她像是牙疼那样吸了口气。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她第一句话就是“接到了么?”“早就接到了。”我说。她说:“那就好。”一向都是如此。她接我的电话的时候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我也从来都不叫“妈”。从很久以前起,我们就不再称呼对方。弄得我在三婶面前说出“我妈”这个词的时候,舌头都会打结。至于像是“你最近好不好”“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就更是没有了。其实这样也好,我简直不能想象,我若是跟她说出“保重身体”这虚伪的四个字,她自己会不会被吓一大跳。我爸爸去世以后,我其实只和
25、她见过一次面。刚刚过完春节不久的时候,三婶硬逼着我去一趟她那里。那段时间,正逢我亲爱的三婶被南音私订终身的壮举气得头昏,所以我不想再火上浇油,没有办法,只好装了一个信封的钱带去,算是为了给她点儿东西才去见面的。总得有个理由和名目我才能心安理得。但是她几乎没有正眼看我。一直在摆弄我爸骨灰盒前面的那个香炉。摆过来,再挪过去,直到香炉里面有一支香因为她的折腾而折断了,然后她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脸来,宣告胜利似的说:“你看到了没有?你爸也不想看见你。这支香断了就是说明他看见你就心烦。”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疯子。”这两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然后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这里面是两万,花完了你就告诉三婶,我
26、再托她给你送来。够你买成捆成捆的香把房子点了。”她突然从怀里摸出另外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给我,那信封触摸上去是温热的,她哑着嗓子说:“不用打开看了。里面是你爸的一撮头发。他临走前几天我剪下来的。你拿去吧,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再烦我了,我现在要赶紧再上炷香给你爸,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一听到我偷剪他的头发又得炸锅,我得慢慢跟他说。”“行,你们俩好好聊吧,你也该庆幸反正他不会再揍你。我就不打扰了。”我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在雪碧怀里的郑成功完全清醒了,开始很有精神地讲外星语言。倦意就是在那一瞬间从我身体一个很深的地方汹涌而来的,甚至侵袭到了从我嘴里吐出去的烟。“雪
27、碧,”我低声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看着他一点儿,他的手上有药膏,不要让他去啃自己的拳头。” 东霓(一)(7)“好。”她愉快地答应我。也不知道在我的婴儿时代,类似情况下,我妈她任凭我吃进去了多少有毒有害的东西。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还好,我总算活着。手机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唱歌,伴随着的震动的声音像轰炸机一样在我的脑袋里肆虐。我长长地叹气,还是接起来,是江薏打来的。“郑东霓。”她开门见山,“我的那个在医院上班的朋友今天下午通知我,你和你爸的DNA的鉴定结果出来了。他先告诉了我,然后正式的报告你大概两三天之内就能收到。”“是么,谢谢。”我强忍着太阳穴那里撞击般的疼痛。“你想知道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28、了。”“不想。”我简短地回答,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呢?反正是早死早超生。可是在我刚刚想要改口说“好”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把电话挂了。呼吸停止的时候, 眼前泛着支离破碎的、深蓝色的光。胸口紧紧地被撕扯,脖子那里越来越紧,紧到那么沉。我的身体完全不能做任何动作,当然包括挣扎着尝试着呼吸,可是脑袋里面清醒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光滑得不能再光滑,凛冽地倒映着我自己濒死的躯体。然后我就醒来了。准确地说,是惊醒的但是我真不愿意使用这个词,这个词让人联想到的那种*的画面叫我火冒三丈。我坐起来,忍受着微微的眩晕,窗外的天光已经微明,不是我梦中那种幻灭的深蓝色,是灰色的。我胡乱地在睡裙外面裹上一件大衬衫
29、,走到客厅的窗子那里。漫不经心地把蓬乱的头发抓了两把,我想它们应该重新烫一次了,可是真该死,我没有时间,郑成功那个小家伙明明体积那么小,却有本事占据我那么多的精力。常常是这样,我盼望已久的美容、SPA、瑜伽课,或者和江薏的约会,不得不因为郑成功而取消:比如他突然不肯睡觉,比如他莫名其妙地低烧和吐奶,还比如他大哭大闹的就是不肯乖乖待在三婶家里,但是只要我把他抱起来,他就立刻安静,好像我的皮肤上涂着镇静剂他就是打定主意吃定我死缠我到底了,这个无赖的小动物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在他屁股上狠狠捏一把,他柔嫩得让人讶异的肌肤更让我觉得这所有的鲜嫩都是用我的狼狈换来的,代价是我的面部水疗、我的香薰护理、我一切
30、只需要以自己的意愿为中心的生活,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于是就会留下青紫的痕迹。其实小孩子用不着那么娇气的,这种小痕迹很快就会好,也不知道西决怎么就会把这点儿事情看得那么重,想得那么坏,还要冲我发飙。我的客厅还真是空旷得很,尤其是在这种微明的晨曦中看过去。一切家具都是静默着,蒙着天地混沌时原始的灰色,这种废墟一般的错觉让这屋子比平时大了好多,大到让人凭空觉得有些阴冷。当然了,这凉意也可能是我赤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关系。当我环顾这个空荡荡的房子时,总是有种隐约的骄傲。或者在有些人眼里我拥有的根本微不足道,可是不管怎么讲,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坚持下来,才最终得到的。我坚持了那么多年,熬过了那么多事情。用
31、南音小姐的话说,我自己很牛。我微笑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大衬衣,这是上个星期,那个来过夜的男人留下的。我存心不想记得他的名字,也没兴趣记住他的长相,可是好死不死地,他忘记了这件衬衣。里面的卧室里,郑成功咿咿呀呀的声音隐约传了出来,我心里一紧,火气又顿时蹿了上来他怎么可以这么霸道?怎么可以醒得这么早,连清晨这一点点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不过还好,他随即又安静了,看来刚刚不过是在做梦。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电话的分机,我想要打给江薏,想和她聊聊我刚刚收到的医院的鉴定报告。不过还是算了,她怕是刚刚睡着,现在打过去,电话那头一定会传来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东霓(一)(8)那份DNA鉴定报告此刻就在我面前的茶几
32、上,躺在医院的白色信封里面。信封被我昨天颤抖的手指撕得乱七八糟。我重新把里面那张简单的A4纸抽出来,无意识地,又读了一遍。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奇迹般地响了起来。该死!我似乎已经听见了郑成功尖锐的哭闹声。我慌乱地把电话接起来,压低了嗓门儿,“喂?”江薏懒洋洋地笑,“怎么像是做贼一样?”“你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我笑。“不是。根本没睡。熬夜写稿子来着。”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给你打完电话就睡。”“还以为你又在和谁鬼混。”“我除了鬼混,偶尔也干正经事。”她熟练地和我贫嘴,沉默了一下,说:“你还好吧?我就是不放心你。我觉得你昨天晚上一定睡不好。”“我好得很。”我有些恼火,她未免太小瞧我了。“好好好”
33、她巧笑嫣然,“知道你厉害,你最坚强,你山崩于前不形于色,可以了么?”江薏说话的调子总是柔柔的,听上去诚恳得不得了,明明知道她在骗你却还是觉得舒服,我想这就是男人们总是更喜欢她的原因。我对自己苦笑着,莫名其妙又开始恍神,不知道江薏是什么时候收了线,只记得自己很机械地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腾出右手,按下了打火机。火苗很曼妙地缠上了那份报告,顷刻间就热烈地如胶似漆。我把那小小一团火焰扔进了玻璃的烟灰缸,那股味道有点儿难闻,但是我仍然耐心等待着,等着那张记录了我命运的A4纸变成一把温暖的灰。“姑姑,姑姑”雪碧清澈的声音从屋角传出来,她居然是从我的房间里探出了脑袋,愉快地微笑,或者不是刻意微笑吧,她
34、的嘴角似乎总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就是上扬的。“你什么时候窜到我屋里去的?”我愕然,从没见过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家伙,哪有半点儿寄人篱下的样子?还不到24小时呢,装也要装一下吧。“就在你打电话的时候。”她的虎牙在窗帘缝隙透出的阳光里几乎是闪烁的。她穿着刚刚拆封的睡衣,是我买来放在她床头的。不过她忘了撕掉印着价钱的商标牌,那块白色的小牌子在她蓬松的辫子下面一晃一晃的。她赤着脚,大方地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几个脚趾上还带着残留的桃红色的指甲油。“我进来是因为听见小弟弟醒了。所以我就把可乐也带进来,让他陪着小弟弟玩。”郑成功端坐在他围着护栏的小床里面,像是坐牢的囚犯那样,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白色的栏杆,眼巴巴地
35、盯着雪碧手里那只永远都是憨厚地嬉皮笑脸的可乐。他今天早上居然完全没有哭过,真难得。我笑着看看雪碧,“你们俩倒是投缘。”“小弟弟的手为什么是这样的,姑姑?好像很肉,指头那么短”她心无城府地问。“你外婆告诉你那么多关于我的八卦了,就没有告诉你小弟弟有病么?”我有点儿尴尬地转过脸,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的病是天生的。而且你要知道,他长大了以后,智力也不会正常。他就是人们说的那种低能儿童。很多事情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那有什么关系,”雪碧的虎牙又露了出来,“照你这么说,姑姑,小弟弟和我的可乐是很像的。你这么想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小弟弟是人,不是玩具。” 东霓(一)(9)“
36、可乐也不是玩具。”“好吧。小弟弟不是动物。”“可乐也不是动物。”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黑漆漆的。这个小孩不知道她长得像谁。我出神地看看她,笑了一下,“现在赶紧换衣服吧,我们要一起去见很多人。”“亲爱的”郑南音从厨房里蹿了出来,张开手臂朝我们熟练地飞过来。我正准备无奈地迎接她元气十足的对撞,哪知道这个丫头完全无视我,一把从推车里把郑成功捞出来。像揉面团一样,把郑成功贴在胸口来回地磨蹭,“宝贝儿,你是不是又胖了,嗯?怎么吃那么多呀”郑成功非常配合地跟着她笑,笑起来的声音就像一只小猫在打喷嚏。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南音和郑成功之间会有那种自然而然的默契,有时候看上去他更像是南音的小孩郑成功这个吃
37、里爬外的家伙,谁说他傻?“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弄我一脖子的口水,我就写信给那些航天员,拜托他们把你送回火星去。”郑南音的眉眼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种说不出的温柔。我不知道那场莫名其妙的早婚除了在春节的时候把我们全家弄了个天翻地覆之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南音。总之,她和郑成功说话的样子真的越发的和以往不同。比我还女人,比我还母性真是不成体统,一个玩儿过家家的孩子居然投入到这个程度了。“这个就是雪碧啊”三婶笑吟吟地从厨房里出来,围裙上全是面粉,“个子这么高,长得也秀气。不过就是太瘦了,要吃胖点儿。以后一定得常常到我这儿来吃饭”三婶有些困惑地转过脸,“这孩子该叫我什么?”“我怎么知道?”我脱口而
38、出,“她叫我姑姑,那么姑姑的婶婶应该是难道要叫姑奶奶?”“哎哟,”三婶笑得弯了腰,“怎么听上去就像骂人的话呢”“雪碧!”南音一边把郑成功放在屋角新铺的宝宝地毯上,一边直直地看着雪碧的脸,“我也是你的长辈。你也得叫我姑姑。”雪碧愣了一下,突然抿着嘴,看似胸有成竹地一笑,“你真好看,南音。”“你怎么可以无视我也是你姑姑”南音气急败坏的时候和她小时候耍赖的表情还是一模一样。雪碧更加沉着地一笑,从背包里面把永远不会缺席的可乐掏出来,火上浇油地说:“介绍你认识我弟弟可乐,南音。”“有没有搞错啊”南音尖叫了起来。“南音,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吓着小宝贝,那么大的人了,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三婶皱起了眉头,刚才的好心
39、情顿时消失了。自从春节以来,三婶和南音说话就总是这样横眉冷对的,一点点小事也有本事绕到南音私自结婚那件事情上去,然后连带着骂一下苏远智。南音也算是跟着修炼出来了一副厚脸皮,总是装疯卖傻地应付过去。虽然她们之间的对白总是万分精彩,我在电话里给江薏学舌过了好多次,不过现在,眼看着三婶又要从“那么大的人一点儿分寸也没有”转移到“背着父母连婚都敢结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我有责任转移一下话题,“三婶,今天不是吃饺子么?我去厨房把面盆帮你端出来,我们在外面餐厅的大餐桌上包,这儿宽敞。”“好吧。”三婶终于转移了注意力,“里面那两盆饺子馅儿也端出来”“当然。”我笑,悄悄回应了南音远远地给我的鬼脸,“没有包饺
40、子只端面不端馅儿的道理” 东霓(一)(10)“姐姐又不傻。”南音悄悄地嘟囔。“你说什么!”三婶眼看着又要崩溃了,我抢在这个瞬间插了话,“南音你过来帮忙。我们多一个人,包饺子还能快些。有雪碧陪着郑成功玩儿就行。”“你要她帮什么忙?她根本就只会气我。”三婶冲我瞪眼睛,随即又一转念,“对了对了,你看,我刚刚忘了往那盆肉馅儿里拌一个生鸡蛋进去,东霓你不知道我最近的脑子真的特别不好用,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全都是南音这个死孩子把我气的”“三婶你不老,你越来越漂亮”我开始谄媚地微笑。没办法,谁让三叔出差不在家,平时这种和稀泥的工作都是三叔的,今天只好由我硬着头皮上了。“又不关我的事,”南音不情愿地悄声说
41、,“是你刚刚要打鸡蛋的时候,姐姐正好回来了,你出来说话才忘记的,怎么又算到我头上来了?”“这么说你一直都记得我没有打鸡蛋,你不提醒我,还好意思说不关你的事,你是存心的吧”三婶回过头来,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盯着南音,这个时候,站在郑成功身边的雪碧突然间“哧哧”地笑了,她露出尖尖的虎牙粲然一笑的样子似乎让三婶有点儿不好意思。就在这个时候门铃恰到好处地响了,南音欢呼着去开门,就像是去迎接救星,“哥哥回来了,一定是哥哥回来了。”西决抱着两个硕大的食品袋,一左一右,有点儿惊讶地看着雪碧,“你是雪碧?”“叔叔好。”雪碧顿时变得乖巧了。“岂有此理”南音快要跳起来了,“你凭什么不叫我啊?这么小就这么势利,看出
42、来我在家里没有地位就觉得欺负我也没关系么”就在这个时候,郑成功不知为何,看上去非常严肃地用力点点头,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声音近似于“对”,搞得大家全都笑了,也包括三婶。一片笑声中,我跟西决说:“头发什么时候剪短的?”一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有些划手的发梢。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昨天。”我说:“好看。”他轻轻扬起眉毛,“我倒觉得一般。”“我刚刚看到,三婶在饺子馅儿里面拌了好多香菇,是你喜欢的。”我突然间觉得,雪碧的眼睛在悄悄注视着我,可是我一错开视线,原来雪碧在和郑成功以及南音非常融洽地玩在一起。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雪碧不愿意叫南音“姑姑”是因为她觉得她们两个人可以成为朋友。西决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
43、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这个微笑绽放得非常慢,他说:“好。”跟着他也加入了南音她们,把郑成功举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郑成功小朋友,舅舅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你了。”郑成功得意地在半空中挥舞着他的四肢,好像在空气里面游蛙泳。“东霓,”三婶一边擀饺子皮,一边说,“我上次让你去的那个公司,你去见人家老板了没有?好歹有个工作,你也不能整天这么待在家里,这么年轻。”“三婶”我无奈地叹气,把手里的饺子捏出一圈花边儿,“我的学历只是高中,大学也没有念,人家好好的一个贸易公司干吗要我呢?”“所以说我才托人的呀”三婶挑了一筷子的饺子馅儿 ,为了配合说话,做手势的时候险些就把饺子馅儿弄掉了,“那个老板的妈妈是我关系特别好的老
44、同学,我们初中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我是学习委员,她是团支书,她们家人都是特别好的人,又正派又厚道” 东霓(一)(11)“我干吗要去关心老板家里的人好不好呢”我觉得我自己快要翻白眼儿了。西决和南音一起从客厅的一角给我递眼色,暗暗地笑。这两个幸灾乐祸的浑蛋。三婶有点儿尴尬,脸居然都有些泛红,其实这是她最可爱的时候,“算了,我明说了吧,我是想让你见见那个老板,说是老板,其实公司挺小的,就那么三四个人,这个人挺好,能吃苦,也敢拼,钱是暂时没有多少,可是也没有那些有钱人身上的毛病,跟你年龄也合适,你总得再嫁一次,这次得找个知根知底、特别可靠的人”“三婶,”我打断她,突然之间有点儿难过,“我还能再去挑什么人
45、?我带着郑成功这样的孩子,人家谁会愿意背这种包袱呢?我早就想好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不能那么说的,东霓,”三婶柔柔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坏事都能变成好事,郑成功这样的孩子就是试金石,你把他带在身边,你才能清楚,谁是图你漂亮,或者图你手里那点儿钱,那个看见我们的小宝贝也愿意娶你的男人就肯定是真心对你好的。”“我是不再想这种好事情了”我苦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三婶你一样,那么好的运气,遇上三叔,过得这么幸福。”“我当年还看不上他呢。”三婶骄傲地微笑着,“我嫌他木,还嫌他长得丑,幸亏南音像我,一个女孩子要是像了你们三叔,那可不好办了”但是她的脸色转眼又变了,“早知道还不如生个长得像你三叔的女儿,
46、不好看说不定还能安分一点儿,不会追着人家男孩子全中国地跑。”西决走了过来,表情有些尴尬,“三婶,你都骂了两个多月了,就别再骂了,南音是小姑娘,她要面子的。”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南音和雪碧的对话传到我们的耳朵里。雪碧很羡慕地说:“南音,姑姑好看,你好看,你妈妈好看,叔叔也好看,你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好看?”“那当然了,”南音骄傲地说,“你还没有见到我老公呢,我老公也很好看。”我能听出来南音声音里充盈着的笑意。“你还有老公,cool”雪碧又像是牙疼那样赞叹着,“其实小弟弟也很好看,他长得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可是他不是不好看。”“没错,”南音非常同意地说,“尤其是郑成功只露出一张小脸的时候最好看了,像是
47、从动画片里面走下来的不信你去拿个大塑料袋来,我们把他装进去只露出来头,马上你就能看到,太像动画片了。”“你听听,”三婶摇头,“她哪一点儿像是要面子?她根本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她早就不害臊了,”三婶咬了咬嘴唇,“还有,你们俩,”她抬起头看着我,“以后你们俩谁都不准再背着我给她钱西决尤其是你。”“好我知道了”西决非常耐心地说,“你已经说过十几次了三婶。”门铃又响了,三婶说:“是你小叔他们全家,这下人就全到齐了。”南音压低了嗓门儿告诉雪碧:“现在,不好看的人都来了。”总结得准确而简洁。小叔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新的衬衫,不可救药地把下摆塞在裤子里面,我开玩笑地笑道:“小叔,我跟你说了一百次不要那么穿衬衣,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小叔一愣,摸着脑袋“呵呵”地笑,“我老了我老了,追时髦是你们的事情。”北北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哭了起来,陈嫣微笑地看着我,“你看见了,东霓,我们北北不喜欢你说她爸爸的不好。” 东霓(一)(12)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女人荒谬的逻辑总是让我恶向胆边生,不过算了,我还是专心包我的饺子,不跟她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