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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山村和我的母亲小山村和我的母亲 数学组 李昕 家乡的小丘岭，像一只只连缀起来的苍黄的土馒头，山连着山，绵延无尽。一圈圈缠山而上的不规则的田地，缠一圈子小一圈，到山顶，收成一个不大的圆环。田埂边那些稀疏的青草远看几近于无，即使有时有青绿的庄稼掩映，或者逢着荞麦开花的季节，也会有一地绚烂的色彩，但更多的时候，更多扑入人视眼的是满眼的苍黄。这是怎样一个让人失望的颜色啊，连人的心都望得灰了。放眼望去，苍黄的大山使得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便如荠籽一般的小了。转过山头，拐过山角，山洼背风向阳处或山脚下，可以看到散落的小山村，在稀疏的树木掩映下露出斑驳的屋脊或长满青苔的版筑土墙，鸡鸣犬吠此起彼和，有袖着手弯腰曲
2、腿的老农走过，像活动着的弯胳膊曲腿的百年老树根。一生在黄土里跌翻爬滚，老农和大山就这样相依相存。 我家的小山村是这许多不起眼的小山村中的一个，母亲是这样的小山村里许多农妇中的一个。母亲一辈子就在这小山村里打转转，唯一的一次出门是我儿子出生时为照顾我临产的妻子。一辈子没怎么坐过车，一坐就晕车，那唯一的一次吐得一塌糊涂。她说自己生来就没有享福的命。也吃肉，但吃不上两口就吃不动了，再吃就该恶心了。在她看来，天下的美食也许就是一碗面片子吧，只要就着一两根葱稀里糊芦吃下去，就是神仙也不愿过的日子了。在我小时候的眼睛里，世界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罢，天下的所有母亲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罢。母亲大字不识，用她的话说“
3、是一个睁眼瞎”，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儿女都能识字，至少是走到城里能找到厕所吧，再高一点呢，最好是儿女们都从这穷山沟沟里飞出去吧。母亲的一生全在为这个愿望奔忙。每个早上，母亲总是全家中第一个起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填炕经过一夜火炕的火快要熄了，她用晒干的牛粪填在炕洞里，续上火这也是一门艺术，用最少的牛粪要尽量烧最长的时间，弄得不好火就会熄，结果白忙活了，这个活好象是母亲的专利。然后站在院子里吆喝几个懒儿子起床，夜就这样被惊醒了，连院子里的狗都愤怒的叫起来。等孩子们背上书包出门，她担着水桶随后就出来了。吃水要去沟里的泛泉里去担，我们这个村子很怪，打井要么打不出水来，要么打出的水却是咸的，至今吃水仍是
4、这条沟的泉水，不管你有能力把日子过得多好，吃水仍得这么麻烦。这将是一家人全天的饮用水，共担两担水才够的，每担一个来回得半个小时。等两担水担回来，天色才泛白，听得见呱啦鸡在山上欢叫，是该上山干农活的时候了。 五年前的一次回家我记意犹新。那一次有个奇怪的发现，好象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来是那样的瘦小，站在我跟前足足比我矮了半个头。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母亲总是那么高大、严厉。小时贪玩忘了吃饭，总要母亲扯着嗓子喊叫。家在村子中间，五十几户人家的村子，一嗓子全村就都听见了。等玩得入迷的我听见时不知都喊了多少声了，心里知道情况不妙，看见母亲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能顺着墙根偷偷溜走。却被她一把揪住耳朵扯回家，一边絮絮
5、地骂个狗血喷头。那时的心底只有敬畏和害怕。稍大后上学，放学后跟母亲干活，看那么大一山草背在她背上。我从没怀疑过她的力量，世上还会有她干不了的活吗？那一次我才看见了母亲的羸弱，她的头发已经灰白，她的背已经微驼，她的腿原来是罗圈腿。这是我的母亲吗？好象不该是这样，好象又从来就是这样的。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哪一样农活不要弯腰弓背呢？除草，割麦子，从地的这头到那头，就这样弯腰弓背，一副永远的礼敬的姿势，最累的时候甚至只能双腿跪着往前挪。粮食怎么就那么金贵呢？这么虔诚的侍弄它们，它们怎么就那么吝惜它们的成长呢？每个星期天我都会被母亲逮住帮着干农活，在最累的时候，我总在心底暗暗念叨，我不要这样，我不想这
6、么活。那时我没想过，母亲就不是这么想，她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注定她的一生就在这些地里， 她改变着地，地也改变了她，以至于当我追寻记忆时，我竟然不记得母亲年轻的模样，她年轻过吗？家中有一副老镜框，镜框里看到一副旧照片，上面的我只是现在我的儿子这么大，那么那时的母亲也是我妻子现在这样的年龄了。在这副照片里，母亲梳着一对粗黑的辫子，亮亮的眼睛望着前方，膝前簇拥着五个孩子。怎么我会对这些全无记忆？结婚的时候，母亲流着泪说：以后你便有自己的家了。言语间似乎这里便不是我的家了一般。瞬间我也泪流满面，似是宣誓般的安慰母亲：以后儿子还会如从前一样，每个周末最想回的还是这个家。 那一次的另一个发现，是当大嫂
7、在家的时候，母亲就不必下厨作饭了，她已经是作奶奶的人了，大嫂会适时的请示作什么饭，当饭熟时，她可以先坐在炕桌前等着我们为她盛上饭端到面前。在我过去所有的记忆中，都是她把全家人的饭都端上来，然后自己盛上一碗，就靠在门框边上蹲着吃饭，随时等着放下碗为别人盛饭。作为农妇的母亲一辈子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行为的对错，为什么总是她给家人盛饭呢？也许在她心底，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本份吧。 事实上我从未想过母亲对我有过什么影响，似乎也不可能，因为她从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她也讲不出大道理。到我离开家乡那个小山村到城里谋食，到我结婚生子，其间有过许多矛盾冲突，使我越来越多感觉到母亲打在我血脉中的烙印。我与城市总显得格格
8、不入，我喜欢简单的生活，总以为衣不必美，穿暖就行，食不必精，吃饱就好。对于生活我没有过多的奢求，这也可能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我的发展。我不会不择手段去达到个人的目的，不懂谄笑屈膝巴结逢迎之道，注定了我是土里刨食吃的人，这种人永远不会暴发或暴富。我总为孩子吃不净碗里的米而大发雷霆，为妻子洗菜时总放开水哗哗地流而唠叨以致她骂我不像一个男人。我狂热地练过武术，可我竟然不会打人，我不知道自己的拳头怎么能落到别人的脸上去。小说中一个伤感的情节会让我潸然落泪，看到环境污染的报道我的心会感到尖锐的疼痛。在城市奔走了十五年，我的浑身从里到外全是那个小山村赐予我的土气，我还是那个愚憨的农村娃子。我不能改变，我无可改变，就象我是母亲的儿子，我不可能改变流淌在我身体内的血脉。
